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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故人旧情(1 / 2)

夜色,彻底浸透了金兰城外的天地。

帝国大营连绵的灯火,像是匍匐在黑暗大地上的怪兽睁开的无数复眼,散发着冰冷而肃杀的光芒。

拒马、壕沟、巡逻队火把移动的光带,共同构成了一道死亡界限。

空气里,白天厮杀的血腥味尚未完全被夜风吹散,混合着泥土的潮气和远处雨林边缘传来的腐败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沉滞。

就在这片被战争铁蹄反复蹂躏的土地边缘,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拄着一根看似随时会折断的木杖,悄然出现在帝国大营最外围的哨卡前。

正是法孝直。

他身上那件原本代表干净的宽大袍服,如今已是污秽不堪,沾满了泥点和干涸的暗色痕迹,宽大的下摆被夜露打湿,沉重地拖曳着。

自进入罗越行省后,瘴毒的侵袭和心力交瘁,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具披着衣服的骨架,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在黑暗中偶尔闪过一点执着如灰烬余火般的光。

“站住!什么人?!”

哨卡处,两名手持长戟的帝国卫兵立刻警觉,锋利的戟尖交叉,挡住了去路。

他们的声音年轻而紧绷,火把的光芒跳跃在他们冰冷的面甲和戟刃上,映出警惕的轮廓。

法孝直停下脚步,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止住,抬起枯槁的手,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

令牌材质非金非铁,触手冰凉,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正面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花蕊处镶嵌着一颗早已黯淡失色的细小宝石。

令牌背面,则是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月”字徽记。

这古怪的令牌,与眼前这个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老病鬼,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故人的信物,劳烦……呈报薛岳元帅。”法孝直的声音嘶哑,气息微弱,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

一名卫兵疑惑地接过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入手沉甸甸的,但那昙花图案和陌生的徽记,与他所知的任何帝国军令、信符都对不上号。他撇撇嘴,眼神里流露出轻蔑和不耐烦。

“老东西,什么破烂玩意儿!薛帅的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卫兵将令牌随手掂了掂,语气恶劣,“我看你就是北明派来的奸细!擅闯军营重地,形迹可疑!给我拿下!”

另一名卫兵闻言,立刻挺戟上前,就要将法孝直叉起来。

法孝直闭上眼,似乎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嘴角勾起近乎嘲讽的弧度。

就在此时——

“什么事,在这里喧哗?!”一声低沉而颇具威势的喝问从营内传来。

火光下,一名身着帝国副旗制式铠甲、腰佩战刀的中级军官,正带着一队巡营士兵恰好走到附近。

军官脸色沉肃,目光如电,扫过哨卡前的混乱。

那拿着令牌的卫兵见来了军官,连忙上前,恭敬地将令牌递上,禀报道:“启禀大人!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老头,擅闯军营,还拿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玩意儿,妄称要见元帅!”

军官皱着眉头,不耐地接过令牌,本欲随手丢弃,但指尖触及那冰凉的材质和独特的浮雕纹路时,动作猛地一滞!

他的目光骤然聚焦在那朵昙花和那个模糊的“月”字上!

仿佛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天灵盖!

军官的脸色在火把光影下“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紧接着又涌上一股难以置信的潮红!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握着令牌的手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作为在帝国军中服役超过十五年、曾在长安京中央军待过的老人,他隐约听说过一个极其隐秘的传说——一个关于某位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尊贵人物、以及其专属信物的传说!那信物的描述,与眼前这枚令牌何其相似!

这……这怎么可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北明老头的手中?!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瞬间攫住了这名副旗的心脏!

他抬起头,死死盯住眼前那个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老人,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深深的敬畏。

“大……大人?”卫兵被军官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疑惑地唤道。

副旗这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放肆!谁让你们对老先生无礼的?!滚开!”

他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卫兵,快步走到法孝直面前,竟微微欠身,双手将令牌恭敬地递还,语气变得异常谨慎甚至带着一丝惶恐:“老先生……恕罪!手下人无知,冲撞了您!您……您请随我来!”

这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两名卫兵目瞪口呆,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他们看着这军官那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惧意的神色,不敢多问半句,只能讷讷地退到一旁,收起兵器,眼睁睁看着那个老头被军官恭敬地请入营门。

“头儿,那老头什么来头?那令牌……”一名卫兵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问道。

副旗立即低声厉喝:“闭嘴!不想死就忘了刚才看到的一切!那不是你们该打听的东西!守好你们的门!”

他的声音压抑着极度的紧张,仿佛触碰到了某个绝不能提及的禁忌。

警告完手下,他立刻对身后一名亲兵低声急促吩咐:“快!立刻禀报元帅!就说……就说营外有一位持‘月’字令牌的老先生求见!要快!直接报给元帅的亲卫队长!快!”

亲兵虽不明所以,但见长官如此惶急,不敢怠慢,立即旋风般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疾驰而去。

副旗则亲自带路,态度近乎卑微地陪着法孝直,穿过层层叠叠的营帐和巡逻队,向着大营深处走去。

一路上,他数次偷偷打量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些许端倪,但最终都被那深不可测的沉默挡了回来。

在这老先生旁边,他只觉得有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从这老人身上弥漫开来。

帝国大营中心,帅帐之内。

薛岳并未安寝。

他卸去了甲胄,正站在那座巨大的沙盘前,目光幽深地凝视着那座已经被死死围困的孤城——金兰。

沙盘旁灯火通明,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帐壁之上,微微晃动,一如他此刻并不完全平静的内心。

白天战况,尤其是李世贤的战死和炎思衡那石破天惊的反击,依旧在他脑中反复推演。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卫队长刻意压低却难掩急切的声音:“元帅!”

薛岳眉头微蹙,并未回头:“讲。”

亲卫队长快步走进,单膝跪地,“启禀元帅,营门巡营副旗急报……营外…营外有一位老者求见,他……他持有一枚令牌……”

“嗯?”薛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

深夜求见,还是老者?这等琐事也需报到他这里?

但亲卫队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霍然转身!

“那令牌……据报,刻有昙花图案,背面……似乎是一个‘月’字徽记。”

“什么?!”

薛岳那素来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瞬间风云突变!

瞳孔深处,仿佛有惊雷炸响,爆射出难以置信的锐芒!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震惊、疑惑、乃至一丝埋藏极深、早已尘封的悸动——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眼眸!

他猛然踏前一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说什么?再看清楚!是什么样的昙花?什么样的‘月’字?!”

他的失态,让亲卫队长心头巨震,头垂得更低:“副旗确认再三,绝不敢妄报!人已经带入大营,正往帅帐而来!”

薛岳僵立在原地,胸膛几不可察地微微起伏了一下。

他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时,已强行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却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月”令……昙花……

这两个词,像是一把生锈却依旧锋利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那座最隐秘、封存最严实的囚笼!

那个风华绝代、却如同夜空流星般骤然消失的身影……蒋月公主!

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帝国曾经最璀璨的明珠,也是他薛岳年少时曾倾心慕艾、乃至其后半生都难以释怀的白月光!

她那支鲜为人知的、以昙花为记的近卫“月影”……那枚代表着她本人最高指令的“月”令……

怎么可能?!时隔近三十年,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持令者……又是一个老人?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震惊在他心中翻滚。

但他是薛岳,帝国东南的擎天巨柱,很快压下了所有的情绪波动,只是眼神变得愈发深邃难测。

“带他进来。”薛岳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帐内的空气,却仿佛骤然降低了温度,“所有人,退出帐外百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是!”亲卫队长凛然应命,感受到元帅语气中那不同寻常的肃杀,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木杖杵地的“笃笃”声,由远及近。

帅帐的帘幕被掀开,亲卫队长引着法孝直走了进来,随即立刻低头退出,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帅帐内,顿时只剩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