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着几百公里,那冲天的火光似乎也隐约映红了那片天际的阴云!
“粮……粮草……”
“黑石坳……被烧了?”
“我们……我们没吃的了……”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吞噬了刚刚还震耳欲聋的欢呼!如同无形的寒潮扫过,所有北明士兵脸上的狂喜和激动瞬间褪去,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所取代。握着兵器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刚刚点燃的战意在冰冷的绝望面前迅速熄灭。
“殿下!”荀公若反应神速,立刻建议道,“粮道已绝!营中存粮撑不过五天!后勤断绝、后路被断,下一步必定是合围!再不走,梁子令必定内外夹击,我们这剩下的人……就要被活活困死在武阳关下!撤!必须立刻撤!退回齐鲁!还有一线生机!”
撤退?退回齐鲁?
刘武立刻稳住晃动了身心,猛地回头看向城内——那里,帝国的溃兵还在奔逃,胜利似乎唾手可得!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绝不!二十天的血!眼看就要到手的武阳关!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放屁!”刘武没有理会荀公若,“撤?往哪里撤?回头看看我们脚下的路!那是兄弟们用命铺出来的!现在撤,军心立刻崩溃!我们不用打,就可以直接投降了!现在只有一条路!——”
他猛地抬起手臂,染血的剑锋再次指向混乱的城内,“粮草被烧又如何?武阳关就是现成的粮仓!就是最好的堡垒!城内必有存粮!拿下它!以此为根基!就算梁子令前后夹击又如何?难道我们的中央集团军和南方集团军是吃干饭的?!帝国不会再有多余的军队!我们只要依托关墙,重整旗鼓!就算帝国有援兵,来了也是送死!拼了!现在拼的就是时间!是意志!是看谁先撑不住!传令!全军压上!不计代价!给我在天黑之前,肃清城内所有抵抗!武阳关,必须拿下!”
“殿下!这是绝路!梁子令……”荀公若还想再谏。
“闭嘴!”刘武厉声打断,“谁敢再扰乱军心——斩!”冰冷的杀意瞬间冻结了荀公若后面所有的话。他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无声滑落。
刘武的决心和血性,再次点燃了士兵们的血勇。他们嚎叫着,向城内溃退的帝国士兵发起了更猛烈的追击。
刘武不再理会身后的纷乱,他亲自带领亲卫营,如同锋利的箭矢,沿着关内的通道,向城内溃兵最密集的方向冲杀!他要用最快的速度,用敌人的血,来稳定这摇摇欲坠的军心!
但是,就在更多的北明士兵涌入豁口,向纵深追击溃兵时——
异变再次发生!
轰!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却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武阳关内的核心区域炸响!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是无数引火之物被点燃的“噼啪”爆裂声!
冲在最前面的刘武和近卫军骇然止步!
只见前方——那些看似溃兵奔逃的街道、那些看似人去楼空的民居、那些看似摇摇欲坠的塔楼……四面八方,无数个事先精心布置的引火点,同时打开!
冲天的烈焰,毫无征兆地地腾空而起!
赤红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阴沉的天幕,瞬间将纷扬的雪花蒸发成滚烫的白气!
浓黑刺鼻的油烟混合着燃烧油脂的恶臭,沿着狭窄的街道向刚刚涌入城内的北明士兵猛扑过来!
火!到处都是火!
房屋在燃烧!堆积在街角的杂物在燃烧!甚至连地面似乎都在燃烧——那是预先泼洒在地面和墙壁上的、遇火即燃的火油!
“啊——!火!大火!”
“救命!烧着了!我的衣服!”
“退!快退出去!”
冲入城内的北明士兵瞬间陷入了无边火海!
炽热的气浪灼烤着皮肤,浓烟呛入肺腑,令人窒息!士兵们身上的棉袄、毛发,沾上一点火星便猛烈燃烧起来!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
无数“火人”在狭窄的街道上翻滚、扑腾、互相撞击,将死亡的火种引向更多的同伴!整个武阳关内城,眨眼间变成了烈焰翻腾、浓烟蔽日的巨大熔炉!
“陷阱!是陷阱!”刘武目眦欲裂,嘶声狂吼,这惨烈的一幕,几乎将他冻结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冲在前方的数百名近卫军精锐,瞬间被那翻滚咆哮的火浪吞噬,只来得及发出几声短促的惨嚎,便化作焦黑的残骸!
退!必须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撤!撤出城去!快!”刘武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彻底扭曲变调,他猛地转身,挥舞着佩剑,声嘶力竭地命令后方的士兵停止涌入,向豁口外撤退。
晚了!太晚了!
涌入城内的士兵太多,街道狭窄,后面不明真相的士兵还在向前冲锋!
但前方就是吞噬一切的火海地狱,后方是拥挤推搡、急于逃命的人潮!踩踏!瞬间发生!
“别挤!前面是火!”
“让开!让我出去!”
“啊!我的腿!”
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咒骂、濒死的惨嚎、烈火焚烧皮肉的滋滋声……各种声音在狭窄的豁口内外疯狂交织!
撤退的命令在死亡的恐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豁口处瞬间变成了比攻城时更加惨烈的人间地狱!无数士兵被挤倒在地,瞬间被无数双慌乱的军靴践踏成泥!侥幸冲出火海、冲到豁口边的士兵,又被后面汹涌的人潮推搡着,惨叫着跌下数丈高的城墙,砸在下方堆积如山的尸体上!
刘武在亲卫拼死护卫下,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勉强挤向豁口边缘。
他奋力劈砍着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士兵,试图杀出一条生路。脚下粘稠湿滑,不知是血还是融化的雪水混杂着内脏碎块。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灼热的气浪烤得他脸颊生疼。
就在他即将被挤下城墙的千钧一发之际——
“保护殿下!结阵!”亲卫队长发出泣血的嘶吼!数十名浑身浴血的亲卫,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用身体组成一道血肉堤坝,死死顶住后方汹涌的人潮,硬生生为刘武挤出了一小块喘息的空间!
刘武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在亲卫的托举下,手脚并用地翻过豁口边缘的断壁残垣,狼狈不堪地滚落到豁口外侧相对空旷的斜坡上。
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沾满了血污和黑灰,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黑发被汗水、血水黏在额前。他望向豁口——
那吞噬了他无数士兵生命的豁口,此刻正如同深渊巨口,向外喷吐着滚滚浓烟和灼热的气浪!
赤红色的火焰在豁口内部疯狂翻卷!无数浑身着火的身影在火海中徒劳地挣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最终化为焦炭!
侥幸逃出豁口的士兵,也大多带着满身火焰,惨叫着从高处滚落,在雪地上翻滚扑腾,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迹和刺鼻的焦臭味。
豁口上方,那面象征着胜利的北明军旗,此刻正被蔓延而上的火焰贪婪地吞噬。旗面在烈火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在浓烟和热浪中歪斜地指向阴沉的天空。
寒风卷着雪花,裹挟着浓烈的焦糊血肉味和绝望的哀嚎,狠狠打在刘武的脸上。
他呆呆地跪坐在浸透了鲜血的冻土上,失神地望着武阳关。
二十天的血战,七万士兵的生命,眼看就要登顶的巅峰……就在这冲天而起的烈焰中,轰然崩塌,化为乌有。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哇——!”
刘武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殿下!”亲卫队长惊骇欲绝,扑上前将他死死抱住。
风雪更紧了。
武阳关的最高处,一道身影如同磐石般矗立。
梁子令双手抱臂,冷漠地俯瞰着城下的人间炼狱,俯瞰着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北明大皇子。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冲天的火光和无数湮灭的生命,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嘲弄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寒风卷起他玄甲披风的下摆,猎猎作响。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身边肃立的副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呜咽和下方绝望的哀嚎:
“传令,预备队可以出动了。目标——刘武。我要这武阳关下……片甲不留。”
副将凛然应诺,快步退下。
梁子令的目光重新投向投向那个被亲卫簇拥着的刘武。他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刘武殿下,这火,够暖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