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时机?呵……”乾龙鼻腔里发出一声充满嘲讽的冷哼。他端起龙案上的金杯,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狂躁的神经似乎稍稍平复。
“刘武,在武阳关下碰得头破血流,啃了十几天,连块城砖都没啃下来。帝国的血还没流干,他北明的骨头倒是先快崩断了。”乾龙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此时朕若真如他所愿,‘倾举国之力’去撞西鞑靼?哼!蒙恬那条疯狗守着的,难道是纸糊的关隘?朕现在这点残存的家底,再填进去,不妥。”
肃顺屏住呼吸,细长的眼睛飞快转动,揣摩着圣意。
乾龙将冰冷的金杯凑到唇边,却没有饮,只是用杯沿轻轻碰了碰下唇,留下一点冰凉的湿痕。他抬眼,目光刺向肃顺:“告诉朕,肃顺,如果你是朕,会怎么做?”
肃顺心头念头电转,瞬间明了,脸上立刻堆起谄媚而精明的笑容:“陛下圣心烛照万里!臣愚见,北明与帝国如今在固阳、武阳二关杀得难解难分,正是两虎相争,战况最为惨烈的时候!我大金新遭黑水河谷重创,此刻实不宜再次全力上阵,还是要……再静观其变!”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乾龙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但是……对北明,我们的承诺不可全然不作数,否则万一失去‘信任’,北明真的攻进了长安京。依臣之见,不如……遣一支‘精悍’的军队,深入西鞑靼腹地,袭扰帝国的粮道,焚毁草场,佯作大军压境之势!这样,既堵了刘武之口,示我大金信守‘盟约’,又可令西鞑靼守军风声鹤唳,不敢轻易东顾增援武阳关,更能……保存我大金元气,以待天时!”
“以待天时……”乾龙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指腹在金杯冰凉的蟠龙纹上重重划过,留下清晰的指痕。他眼中那点寒冰般的算计骤然被点燃,化作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贪婪火焰!
“说得好!”乾龙猛地将金杯顿在龙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再次看向那幅巨大的疆域图,目光灼热地扫过帝国膏腴的腹地,扫过北明辽阔的海岸线,最终,那燃烧着野望的视线死死钉在代表长安京的标记上。
“刘昂!蒋毅!你们就继续在关下流干最后一滴血吧!”乾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近乎癫狂的决断:
“良弼听令!”
“臣在!”武将一列中,身为“大金五杰”之一的良弼精神一振,单膝跪地。
乾龙的手指戳向疆域图上代表西鞑靼行省的广袤区域:“朕命你,即刻挑选一万最精悍的骑兵!一人双马,轻装简从!星夜兼程,潜入西鞑靼!”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暴涨,声音转厉:“朕不要你攻城拔寨!不要你与蒙恬的主力硬碰硬!朕要你像草原上的鬼火,像钻入羊群的恶狼!给朕烧!烧掉他们囤积的草料!烧掉他们转运的粮车!烧掉他们那些该死的帝国战马牧场!让烽烟在西鞑靼各处燃起!让蒙恬以为朕的大军已至,惶惶不可终日,不敢分兵东顾一步!”
“臣领旨!”良弼高声应诺,带着即将执行“特殊使命”的兴奋与嗜血,“臣定叫西鞑靼遍地烽火,让蒙恬寝食难安!绝不负陛下重托!”
“很好。”乾龙满意地微微颔首,随即,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手指缓缓移动,拂过整个大陆的轮廓,仿佛整个大陆都在掌握之中。
“记住,良弼,”乾龙的声音低沉下去,“这一万人,只是朕丢出去的一块骨头,堵住刘武那张嘴的抹布!朕要的不是小打小闹!朕要的是……”
他猛地张开五指,带着一种囊括寰宇、吞噬万物的气势,虚虚按在那幅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广袤疆土的巨图上,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狂热:
“等!等刘昂父子在帝国的铜墙铁壁上撞得粉身碎骨!等蒋毅为了守住他的长安京流尽最后一滴血!等他们两家都成了强弩之末,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的时候……”
乾龙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嗜血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字一顿,如同地狱的宣判:
“那才是朕的‘天时’!那才是朕的铁蹄,踏碎长安京城、饮马义安江、将北明的港口舰船都变成朕庆功宴上点缀的时刻!整片大陆的膏腴……都将尽入我赫舍觉罗氏的囊中!此乃天意!天要亡蒋氏,亡刘氏,兴我大金!”
他攥紧拳头,仿佛已将整个大陆的命运攥在了掌心!
“去吧,良弼。”乾龙挥了挥手,“把西鞑靼的水搅浑。让刘武以为朕还在履约。让帝国……再流点血。朕……就在这里,等着收获整个天下!”
“臣,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良弼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起身,带着乾龙赋予的使命,快步退出了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金銮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内外。
殿内,再次只剩下乾龙一人,与那摇曳的烛火、巨大的疆域图,以及无边无际的死寂。
乾龙缓缓坐回龙椅,刚刚还沸腾的狂野与杀伐之气似乎瞬间从他身上抽离,只留下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疲惫与期待。
他伸出手,指尖再次轻轻拂过疆域图上那个深陷的凹坑——黑水河谷。指腹下粗糙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半年前那场惨败留下的、依旧滚烫的亡魂哭嚎。
十万大金虎狼之师的冤魂,三大主力军团的折戟沉沙……这些名字,这些血,是他乾龙此生最大的耻辱,也是此刻他必须隐忍、必须等待的根源。
“快了……就快了……”乾龙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如同毒蛇在黑暗中的呓语。
他幽深的目光穿透厚重的墙壁,仿佛看到了武阳关和固阳关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那被鲜血反复浸透又冻结成暗红冰壳的土地,看到了刘昂、刘武父子眼中因久攻不下而滋生的焦躁与绝望,也看到了蒋毅在长安京深宫中强撑的疲惫与恐惧。
鹬蚌相争,流尽了血,耗干了力。而他这只潜藏在暴风雪后的金雕,只需等待一个最完美的俯冲时机,便能将这两只伤痕累累的巨兽,连同它们所拥有的一切,尽数撕碎、吞噬!
一丝冰冷而满足的笑意,终于在他紧抿的嘴角边,缓缓绽开。
殿外,盛京的夜,风雪更紧了。呜咽的风声穿过宫阙的飞檐斗拱,如同阵亡将士永不消散的悲鸣与恸哭,在这位“十全皇帝”的帝国心脏上空,久久盘旋,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