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17年7月,北明,帝都,被一种铁灰色的肃杀彻底浸透。
两院议政厅那扇象征无上权力的大门沉重合拢的闷响,仿佛一记重锤,砸碎了北明最后一丝犹豫的假面。经过刘昂前期不断地运作,“战时法案”在参众两院内以压倒性的票数通过。
钢铁的律令化作冰冷的墨迹,沿着四通八达的铁路与驿道,朝着北明庞大躯体的每个角落奔涌而去。无形的齿轮开始以战争为轴心疯狂啮合、转动。帝都周边,隶属于军部直管的巨大军械工坊群,烟囱喷吐的浓烟骤然粗壮了一倍,将本就铅灰色的天空彻底染成浑浊的墨黑。日夜不息的沉重锻打声、蒸汽锤单调而暴烈的轰鸣,混合着监工尖锐的呼啸,汇成一股令人牙酸的钢铁洪流。
大陆区各郡,通往各大要塞和前线的铁路上,满载着粮食、被服、矿石,车轮碾过铁道,扬起遮天蔽日的黑烟。税吏的面孔变得前所未有的冷硬,催缴“特别军需税”的告示贴满了每一座城镇的布告栏。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夏日的慵懒,而是铁锈、汗水和一种名为“总动员”的窒息味道。
北明,这头庞大的战争巨兽,在刘昂意志的鞭策下,彻底张开了獠牙,发出无声的咆哮。名为“龙骑兵”的灭国利刃,已然出鞘!
……
这份裹挟着北明最高意志的铁血律令,裹着冰冷的铅封和猩红的火漆,由军部最隐秘的渠道,跨越万里波涛,终于在新历117年7月20日,抵达了北岛首府,帕默斯顿。
信使风尘仆仆,甲胄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盐霜。他沉默地穿过戒备森严的总督府回廊,沉重的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空洞而压抑的回响,最终停在总督书房那扇紧闭的橡木大门前。
“总督大人,军部绝密急件!”
门内,炎思衡正俯身于巨大的北岛沙盘前,指尖划过鲁科萨河蜿蜒的蓝线。沙盘上,代表工坊、农田、矿点、新设学校的小旗星罗棋布,勾勒出他呕心沥血近半年、初见生机的北岛蓝图。听到通报,他身形微顿,缓缓直起腰。而右肩胛骨那道旧伤似乎又被这肃杀的气氛牵扯,传来一阵隐痛。
他转过身,才不到半年的时间,琐碎和政务却让炎思衡显得更加成熟,哪怕已经知道了这份密件的大致内容足以震撼整个大陆,但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深潭般的平静。
炎思衡让信使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拿起裁纸刀,精准地挑开火漆。动作沉稳,但展开信笺的手指,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大司马姜卫那熟悉的的字迹映入眼帘:
“……奉陛下谕令,‘龙骑兵军演’已入最后阶段。着令:北岛总督、皇家游骑兵第一师少将炎思衡,即刻整军所部精锐两万人,配齐军械粮草,于9月30日前,务必抵达越秀郡望海城大营集结待命,参加‘龙骑兵’联合军事演习。此令关乎国运,不得有误!延误者,军法从事!”
“演习”二字,被浓墨狠狠圈出,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也灼烧着炎思衡的视线。
两万精锐!9月30日!望海城!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他心头。他闭上眼,北岛初春码头上那三万移民茫然无措的脸孔、帕默斯顿工地喧腾的生机、 威灵顿新垦农田里摇曳的青苗……无数画面在黑暗中翻涌、交织,最终被刘昂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统一野望的眼睛所取代。
军人天职,服从命令。
这八个字,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灼痛。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不甘与隐忧,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冰原。只是那冰层之下,压抑的暗流汹涌澎湃。
“传令!”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达门外侍立的亲卫耳中,“总督府所有高级官员、第一师三位总旗官,即刻到议事厅集合!”
……
帕默斯顿总督府的议事厅,此刻灯火通明得近乎惨烈。巨大的鲸油蜡烛在烛台上噼啪燃烧,将中央那座描绘着帝国东南特辖区地形的沙盘映照得棱角毕露。
空气仿佛瞬间凝重,房间里的每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海风在窗外呜咽,拍打着厚重的窗户上,更增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炎思衡端坐主位,深蓝的军装笔挺,肩章上的将星在烛火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那份来自军部的密令抄件,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无声地散发着迫人的威压。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将“龙骑兵”计划的真实面目、军部要求北岛出兵两万精锐、以及9月30日必须抵达望海城的严令,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在座每一个人的耳中。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议事厅。只有烛火不安的跳动声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啸。
法孝直,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死死盯着沙盘上帝国东南特辖区的区域。他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捻着稀疏的胡须,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几根胡须生生揪断。
“荒谬!简直是拿国运做儿戏!”有人直接提出了反对意见。
“大人!圣洛邦联的战役才刚刚结束多久?杜伊夫根的叛乱才刚刚结束多久?将士们需要休整,新占区人心还需要拉拢!帝国是什么?那是盘踞了中央大陆几百年的庞然大物!更何况还有名将方先觉,我们对战方先觉的胜率几乎是零!这个时候倾巢而出,那帮帝都的大老爷们,脑子里都进水了吗?!”督丞部一个官员的质问带着滔天的怒火,每个字都砸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够了!”陈长文脸色微变,低声喝止。作为主管民生的督丞,他更清楚北岛此刻的脆弱。大量新移民刚刚落地生根,工坊、农田、港口刚刚恢复运转,整个北岛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急需静养。这要是再抽调两万精锐,北岛不仅没有主力镇守,更有可能为了安全,还会继续抽调壮年参加预备队,这无异于抽筋拔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后果不堪设想!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官袍的下摆。
沮广平更是眉头紧锁,手中那串油亮的算盘珠被他捻得飞快,发出密集而焦虑的“嗒嗒”声,仿佛在疯狂计算着两万大军远征所需的恐怖钱粮,以及北岛被抽空后可能面临的财政深渊。那声音在死寂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惊疑、沉重、愤怒、忧虑,最终都聚焦在炎思衡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空气紧绷像是拉满的弓弦,仿佛再施加一点力量就会彻底崩断。
炎思衡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依旧沉静,“军令如山。陛下的意志,便是北明前进的方向。我虽然是总督,但更是军人,纵使知道前路是刀山火海,也没有退缩的理由。”他顿了顿,“但,军部要两万,我北岛,只出八千!”
“八千?!”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在议事厅炸开!连一直沉默的董休昭,兜帽下的阴影都微微动了一下。
炎思衡无视众人眼中的惊涛骇浪,手指精准地点向沙盘上代表游骑兵第一师三个旅的标识:“张儁乂的第二旅,高孝伏的第三旅,这八千精锐,随我出征,剩下的人从守备队和预备队中抽调,凑足两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