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同样年轻权贵们,将鞭子狠狠抽打在马臀上,化作一道道离弦的箭,争先恐后地拍马丛林。
炎思衡勒住缰绳,并未立刻跟随人潮。他胯下的黑色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似乎也感应到主人沉重的心绪。他抬眼,最后扫了一眼远处那座临时搭建的观礼高台,便猛地一抖缰绳,将那些翻腾的心思强行压下。黑色的战马如同得到解脱,长嘶一声,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径直冲入前方的密林。
几乎是同时,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也紧随其后。
“喂!呆子!等等我!”王元瑛清脆的呼喊,骑着枣红马奋力追赶,她火红的猎装在林间光影中跳跃,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她努力想驱散炎思衡周身挥之不去的阴冷,哪怕只是片刻。
刘芷兮的月白骑装则在林木间划过一道清冷的流光。她沉默地策动白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沉静如水,却牢牢盯着前方那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
随着逐渐深入,林中光线骤然昏暗,参天古木的枝叶互相交错,将阳光切割成稀碎的光斑。马蹄踏在积年的腐叶层上,发出沉闷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朽木和野兽巢穴特有的腥味。而前方的喧嚣人声则迅速被厚重的林木吸收,变得遥远模糊。
这片区域,显然并非猎苑规划好的外围安全区。枝桠更为粗壮,横生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地面湿滑,布满了裸露的树根和湿滑的青苔。一种带着原始压迫感的寂静,沉沉地笼罩下来,只有马蹄偶尔踩断枯枝的脆响,格外刺耳。
“炎思衡!”王元瑛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甚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慢点!这鬼地方阴森森的……”
“别跟过来!”炎思衡勒住马,他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被浓密树冠遮蔽的晦暗空间,视线扫过那些扭曲的树干和藤蔓交织形成的天然掩体,眉头紧锁,军人对危险的直觉在此刻尖锐地鸣响。“这里不对劲,太偏了。你们快原路返回大部队!”
“凭什么?”王元瑛的倔脾气瞬间被点燃,枣红马不安地踏着碎步,她挺直脊背,努力压下心头因这诡异寂静而升起的寒意,“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本小姐可不是拖油瓶!”她扬起下巴,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那份炽热的情感即便在幽暗中也清晰可辨。
刘芷兮的白马停在几步之外,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林中的确有野兽踪迹,并非十分安全。阿瑛,炎将军说的不无道理。”她的目光并未离开炎思衡,那双清冽的眸子深处,却仿佛藏着更深沉的东西,并非单纯的劝阻,更像是在评估他紧绷状态下的真实情况。
就在这短暂的对峙僵持之际,突然一声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更幽暗的深处炸开!
“吼!”
那声音饱含原始的暴戾和君临山下的王者气概,震得林间的树叶簌簌而下,空气都为之颤栗!
前方约莫两百米开外,一块相对稀疏的林间空地上,一道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白影,缓缓踱步而出!
那竟是一只罕见的成年白虎!
它的体型庞大到难以想象,流畅而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肌肉线条在雪白皮毛下隐隐贲张。纯白的皮毛上,分布着几道清晰而威严的黑色条纹,更添凶煞之气。巨大的头颅微微昂起,琥珀色的竖瞳在幽暗的林间闪烁着令人颤栗的光芒,缓缓扫视着闯入它领地的三个不速之客。它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似乎是在警告炎思衡三人,粗壮的尾巴缓缓扫过地面,卷起一阵枯叶和尘土。
王者的威严与猎食者的凶戾,完美地融合在这头丛林霸主身上。它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压迫感便弥漫开来,令人血液凝滞。
炎思衡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所有的杂念被眼前这头猛兽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冲散。他骨子里属于顶尖猎手和军人的本能被彻底点燃。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一夹马腹!
“驾!”
黑色战马如同感受到主人的意志一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四蹄如风,朝着那头震撼人心的白虎狂飙而去!风声在他耳边呼啸,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前方等着他征服的白虎!
“炎思衡!你等等!”王元瑛的惊呼被甩在身后,她焦急万分,几乎想也不想,枣红马紧随其后冲出!她不能让那个石头脑袋独自面对这种危险!
刘芷兮看着前方两道迅速没入更幽暗林影中的身影,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担忧、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没有迟疑,直接追了上去。
白虎的速度也快得惊人,它没有直线奔逃,而是灵巧地利用着树干和巨石作为掩护,在林间穿梭跳跃,白色的身影在丛林中时隐时现。
炎思衡将马速催到极致,精湛的骑术让他紧紧咬住白虎的踪迹。一人一兽在古木参天的原始密林中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
光线越来越暗,林木愈发高大密集,虬结的巨型树根和无数巨石在这里形成了天然的障碍。
不知追逐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被山崖环抱的谷地,地势相对平坦,但布满了巨石和灌木丛。谷地中央,竟然有一小片尚未完全解冻的冰湖,冰层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蓝光。那头白虎,正停在冰湖边缘一块布满苔藓的岩石旁,微微喘息,兽瞳中带着被逼入绝境的凶光,死死锁定追来的炎思衡。
炎思衡勒马停在谷口,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他扫过这片谷地,本能地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掩体和进攻路线。这里太安静了,除了白虎粗重的喘息,几乎听不到任何鸟兽的声响,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空气中弥漫着冰湖的寒气、岩石的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就在他目光扫过冰湖对面那片由巨石堆叠而成的阴影区域时,一道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尖啸,毫无征兆地炸响!
“咻——!”
那声音来自冰湖对面的乱石堆!
炎思衡全身汗毛在尖啸入耳的瞬间根根倒竖!他几乎是凭着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身体直接向左侧伏低!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一道带着狰狞倒钩的弩矢,擦着他的右侧肩胛骨狠狠钉入了他身后的树干!力量之大,竟直接碗口粗的树干瞬间被贯穿!木屑混合着树汁四溅!弩矢的尾羽在空气中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剧痛!一股灼热而尖锐的剧痛瞬间从肩胛处炸开,撕裂了皮肉!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深蓝色的猎装布料,迅速晕染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呃!”炎思衡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冲击力猛地一晃,差点从马背上栽下。他死死咬住牙关,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佩刀!
“小心!”王元瑛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同时响起,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她眼睁睁看着那道夺命的黑影擦过他的身体,钉入树干,看着他肩头瞬间绽开的血花,心脏仿佛都骤停了一拍!
就在弩矢破空的刹那,刘芷兮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在瞬间凝结。那凄厉的尖啸,那擦着炎思衡身体飞过的死亡黑影,将他肩头撕开的伤口,还有那喷溅而出的鲜血……这一切,直接撕开了她冰封的记忆!
时间轰然倒流!
十年前。同样是西山猎苑。同样是初春,寒意未褪。同样是这片危机四伏的密林深处!
那时她才七岁,偷偷脱离护卫,被一头孤狼堵在了一个枯树树洞里。腥臭的热气喷在脸上,狼牙森白,滴着涎水,绿莹莹的眼中只有赤裸裸的饥饿和疯狂。死亡的阴影将她彻底笼罩,巨大的恐惧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张血盆大口越来越近……
就在狼吻即将咬下的瞬间!
“滚开!”
少年稚气却又无比暴怒的嘶吼炸响!
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身影,不顾一切地从侧后方猛扑上来!手里只有一把用于剥皮的小猎刀!
他死死抱住了饿狼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将猎刀捅向狼腹!
饿狼吃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疯狂地扭动、撕咬、抓挠!少年的猎装瞬间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滚烫的鲜血从他肩头、手臂、后背疯狂地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枯叶和泥土!他痛得小脸扭曲,却死死咬着牙,用身体死死压住狼头,手中的猎刀不管不顾地一次次捅进去!拔出来!再捅进去!
带着生命腥气的滚烫鲜血,溅了她一脸一身!
最终,饿狼抽搐着不动了。那个浑身浴血、几乎成了血人的少年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喘着粗气,脸上糊满了血污和汗水,却还对她咧开一个带着点傻气的笑:“喂……你没事吧?”那是才九岁的炎思衡。
十年后的此刻,眼前谷地中,炎思衡肩头绽开的血花,与记忆深处那个小少年浑身浴血的画面,轰然重叠!
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痛楚,混合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瞬间贯穿了刘芷兮的心脏!那冰封的湖面,被这血色的记忆彻底击碎!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与克制!
“趴下!”刘芷兮的声音从未如此尖利,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将身旁还在惊恐尖叫的王元瑛从马背上狠狠扑倒!两人滚落在厚厚的枯叶层上!
“咻!咻!咻!”
就在她们落地的瞬间,又是三道夺命的弩矢破空而至!带着恶毒的尖啸,精准地射穿了她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其中一支,甚至擦着刘芷兮飞扬的发梢掠过,冰冷的死亡气息让她头皮发麻!
“敌袭!找掩体!”炎思衡的怒吼声瞬间响彻整个谷地!
他肩头的剧痛反而激起了骨子里最凶悍的血性!他强忍伤痛,左手猛地一勒缰绳,控制住因受惊而扬蹄嘶鸣的坐骑,右手“锵啷”一声,那柄随他征战沙场的战刀悍然出鞘!冰冷的刀锋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雪亮光芒!
冰湖对面那片巨大的乱石堆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跃出五道身影!
“可恶,要不是秋狩不允许带火器……”面对着人数远超自己的刺客,炎思衡只能咬着牙坚持。
他们全身的包裹紧身劲装与灰色岩石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脸上蒙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面罩。眼神冰冷、漠然,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如同五台精准的杀戮机器。他们手中,端着造型奇特的劲弩——炎思衡认识,那是属于圣洛邦联皇家卫队的武器!弩箭的箭簇,在幽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蓝芒,显然淬有剧毒!
“圣洛邦联的人!你们怎么会在帝都!”炎思衡怒吼着,试图用话语扰乱对方,同时将身体伏得更低,策马朝着侧面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冲去,试图寻找掩体!战刀横在身前,刀尖直指敌人!
为首那名身材异常高大的灰衣刺客,眼中只是闪过一丝讥讽,根本没有理睬。他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只是右手霍然向下一挥!
动作就是命令!
“咻咻咻!”
四支弩箭形成一道密集的暴雨,带着凄厉的死亡尖啸,再次覆盖了炎思衡以及刚刚挣扎着爬起的王元瑛和刘芷兮所在的位置!角度刁钻,几乎封死了所有能闪避的空间!
“啊!”王元瑛看着扑面而来的死亡之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尖叫,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