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仿佛一颗惊雷在炎思衡颅腔内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四肢百骸的血液瞬间冰冷，又在下一刹被点燃成灼热的岩浆！
百万大军？全面战争？踏平帝国？刚刚结束圣洛邦联的血战，新开拓的几个行省还没稳固，这简直是拿北明的国运在豪赌！
“父亲！”炎思衡的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不解而撕裂，“陛下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开战？！”
他向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地图上那片象征帝国心脏的红色区域，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我们刚刚在圣洛邦联平定了一场大叛乱！新开拓的行省还没完全安定，地方上的人心也没归附！那些圣洛邦联的旧民，我们只是用怀柔的方法暂时安抚，可这根基根本不牢！一旦出现异变，驻扎的主力转移，后方空虚，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是燎原之火！到时候前方和帝国鏖战，后院起火，首尾不能相顾，到时候……？！”
炎思衡根本不敢去想这结局。
他的胸膛起伏剧烈，沙场磨砺出的沉静被这凭空出现的计划彻底撕碎。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北岛新垦区青禾摇曳的田垄，荀文若在灯下批阅公文时疲惫的侧脸，陈长文为新修炮台防潮层焦头烂额的样子……这一切的基石，此刻竟要被这“龙骑兵”计划轻易碾碎！
“更何况，”炎思衡的情绪逐渐有些失控，声音也因此而逐渐拔高，“虽然作为将领，我明白战争能带来的巨大收益，但更知道战争会带来更大的伤痛！”说到此处，炎思衡忍不住闭上双眼，恍惚间回到了数年前在吴郡征战的时光——战友的牺牲、百姓的流离、以及田地的荒芜，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父亲，你久居高位，肯定比我更清楚。连年的的征战，国库早已空虚！平静海对圣洛邦联的战争虽然打赢了，但我们的精锐也折损不少！将士们需要休整，战马需要调养，甲胄兵刃需要补充！帝国……帝国不是圣洛邦联那种杂碎！”
他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上帝国核心区域的几个重镇标记上，声音带着凝重：“方先觉！父亲，方先觉这个最棘手的人物还在！百战名将，帝国之柱！这些年我们对帝国的大小战事，哪一次在他手上讨得了真正的便宜？此人用兵，稳如磐石，狠如毒蛇！有他坐镇，调度帝国那庞大的战争机器，我们这三路并进……”
炎思衡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三个箭头，仿佛已经看到北明的士兵，在帝国辽阔的疆土上艰难跋涉。
“这计划……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不可置信！父亲，你是北明的大元帅。你应该很清楚，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互为犄角，要求情报传递分秒不差，行动配合天衣无缝！这怎么可能？只要一路稍有差错，哪怕只是一天！另外两路的侧翼，就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帝国的铁蹄之下！那是灭顶之灾！父亲！这计划……是把整个北明的国运，赌在钢丝之上啊！”他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绝望。
厅堂内死寂得可怕。
窗外，巡夜的侍从无声的脚步如同鬼魅滑过石板，更添压抑。
灯芯噼啪爆开一小撮火花，映照着炎思衡年轻脸庞上深刻的忧惧，也映照着炎俊熙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重。
炎俊熙静静地听着儿子的担忧，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汹涌的火焰渐渐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思衡，”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还是太年轻了。你看到的，是眼前的疮痍，是局部的得失。但陛下，他眼中是千秋万代的伟业，是这片大陆最终的归宿！”
他抬起手，指向上方，仿佛穿透了屋顶，指向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中心。
“陛下此生最大的宏愿，就是效仿‘盛世王朝’，结束大陆数百年的分裂割据，重建一个大一统帝国！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容忍一切风险！”
炎俊熙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帷幕，回到了那个龙潜于渊、风云激荡的年代：“我追随陛下时，他还只是先帝膝下一位不受重视的皇子。从那时起，他便胸怀此志！我亲眼看着他在夺嫡的腥风血雨中一步步走上来，每一步都浸透着鲜血与权谋！他的决心，坚如磐石，从未动摇！”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地图上帝国的广袤疆域，眼神锐利如刀：
“你道帝国如今疲弱？不错，目前确实如此！但正因如此，才更是千载难逢之机！蒋毅！那个刚刚清洗了权臣、逐步掌控大权的年轻皇帝，绝非庸主！他正在励精图治，收拢兵权，改革积弊！帝国庞大的体量一旦缓过这口气，重新焕发中兴气象……
到那时，以帝国的底蕴和蒋毅的野心，再想撼动它，难如登天！北明要付出的代价，将是今天的十倍、百倍！我们等不起！陛下更不会等！”
他俯身，再次重重按在“龙骑兵”三个字上，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这承载着北明野心的皮卷洞穿：“至于圣洛邦联的叛乱……你以为那仅仅是意外？”
炎俊熙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那是对命运无常的讽刺，也是对儿子未能窥破全局的提醒：“就在圣洛邦联出事前，邻近的皇家陆军主力，为何迟迟没有出兵援救，反而一定要从帝都出兵？因为早在数月前，他们就已被秘密抽调回大陆区！为的，就是集结力量，准备执行‘龙骑兵’计划！只是圣洛的叛乱，打乱了部署，才让你又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否则，此刻的大陆，早就烽火连天！”
炎思衡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
圣洛叛乱时，皇家陆军反常的“迟钝”。
这个他曾经隐约觉得蹊跷的细节，这时才被父亲点破，瞬间串联起无数碎片！
原来那场改变他命运的叛乱，不过是北明整个战争机器启动前一次意外的“卡壳”！自己引以为傲的功勋，竟是建立在北明战略被意外打断的基石之上？
“可是……”炎思衡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痛。父亲的话语沉重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但理智深处那份对现实的清醒认知，依旧顽强地燃烧着。
他紧盯着炎俊熙：“可，就是有一万条理由，战争终究要落到将士的刀锋和国力支撑之上！帝国陆军，冠绝大陆！重甲步兵的强势，重甲骑兵的冲锋，更有方先觉坐镇！反观我北明，海军确实独霸大陆，但陆军的实力……”
他微微摇头，声音带着沉重的无力感：“除了皇家游骑兵等少数核心精锐，能与帝国百战之师抗衡一二。其余的，虽然说在陆续换装新式火器，但装备仍以弓弩为主，新式火枪换装的速度太慢，战力也参差不齐！帝国虽然火器一般，但其蒸汽床弩威力惊人，我们在圣洛邦联也是见识过的，远程压制力极强！此消彼长之下，陆上决战，我北明并无必胜把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腹的忧思都压进肺腑：“再谈国力！父亲，这十几年来，北明对外征战的脚步从未真正停歇！每一次胜利背后，都是民力的巨大透支！赋税日重，徭役频繁，民间已有怨念！这个时候再倾举国之力发动大战，一旦前线稍有不利，后方……”
炎思衡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却像是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父子之间。
炎俊熙长久地沉默着。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他看着眼前这个挺拔如松、眼中燃烧着不屈与忧思的年轻将军，那是他的儿子，更是北明未来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