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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黑水河谷之战(二)(2 / 2)

黑水河谷上游,大金侧卫军临时驻地——“鹰回嘴”隘口后方。

巨大的帅帐被厚重的毛毡层层包裹,隔绝了部分风雪的嘶吼,帐内数盆烧得通红的炭火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近乎凝滞的寒意。那不是肉体的寒冷,而是源于权力与功勋争夺所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敌意。

“年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霜戟军统帅旗哈朗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硬木案几上,震得案上盛着马奶酒的银杯叮当作响,浑浊的酒液泼洒出来,在案面描绘出扭曲的图案。这位出身大金世家贵族、身高高贵,向来以矜持自居的军中勋贵,此刻须发戟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因愤怒而涨红,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钉在对面端坐的侧卫军主将年亮封身上,仿佛要喷出火来。

“‘鹰回嘴’隘口狭窄险峻,易守难攻!只需我霜戟军一部精锐扼守,便足以令方先觉插翅难飞!你侧卫军数万铁骑,不去开阔地带机动策应,全挤在这弹丸之地作甚?等着看戏,还是等着捡现成的功劳?!”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在密闭的帐篷里显得格外刺耳。

年亮封年近五旬,面庞如同被北地风沙常年雕刻过的岩石,沟壑纵横,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枣红色。面对旗哈朗的暴怒,他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恼火的从容。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油光发亮的麂皮,反复擦拭着自己那柄跟随半生、刀柄缠着金线的佩刀“破军”。刀刃在炭火映照下流淌着幽冷的寒光。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砾石摩擦:

“旗将军稍安勿躁。陛下的金口玉言,旨意写得清清楚楚:命我侧卫军驻守‘鹰回嘴’,堵死方先觉的退路。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倒是旗将军你……”年亮封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浑浊却精光内蕴的老眼,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直视旗哈朗,“陛下明旨,命你霜戟军扼守‘断龙峡’,锁死河谷入口,以防帝国援兵或方先觉残部逃脱。你不在自己的防区严阵以待,却带着亲卫跑到老夫这‘鹰回嘴’来指手画脚,又是何道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将擦拭好的“破军”缓缓归入刀鞘,发出“锵啷”一声悠长的清鸣,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莫非……是觉得守在‘断龙峡’外头,功劳簿上只能记个‘堵门’的苦劳,远不如‘斩将夺旗’来得风光,想来分泽载将军碗里的肉羹?”

“你——!”旗哈朗被这赤裸裸的诛心之言刺得脸色由红转紫,额角青筋暴跳。他霜戟军乃乾龙在击溃罗斯后,花重金新打造的军团,装备冠绝三军,兵员皆为勋贵子弟或从各军中百挑选的战精锐,战力毋庸置疑!却被乾龙像根钉子一样钉在最外围的“断龙峡”,远离主战场!眼睁睁看着泽载那个乳臭未干的“大金五杰”之一,带着黑旗军在主战场核心位置,等着收割帝国最精锐的中央军,摘取那颗名为“方先觉”、足以彪炳史册的硕大头颅,他胸中的嫉妒与不甘如同毒蛇般噬咬!这份屈辱和不公,如何能忍?

“哼!年将军莫要以己度人,血口喷人!”旗哈朗强压着几乎要拔刀的冲动,梗着脖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本将一片公心!‘鹰回嘴’地势虽险,但方先觉何许人也?帝国支柱!其麾下‘墨麒麟’更是虎贲死士!若其主力被困河谷,困兽犹斗,拼死突围!单凭你侧卫军那些……哼!”他终究没把“疲敝之师”说出口,但语气中的轻蔑已表露无遗,“恐难抵挡其亡命一击!本将调霜戟军一部精锐前来协防,乃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免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时候陛下震怒,你我项上人头落地,谁也担待不起!”他刻意将“协防”二字咬得极重。

“协——防——?”年亮封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嘲讽的冷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旗将军这‘协防’二字,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老夫看是‘抢功’才对吧!”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炭火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军令如山!陛下旨意便是天条!各司其职,各守其位!若因你旗大将军擅自调动霜戟军精锐离开‘断龙峡’,导致门户有失,让方先觉的援兵钻了空子,或者让他的残部从你眼皮底下溜了出去……”年亮封向前一步,目光如刀锋般逼视旗哈朗,一字一顿,声音冰寒刺骨,“陛下怪罪下来,你旗哈朗项上这颗尊贵的头颅,可够抵罪?!”

两人如同狭路相逢的猛虎,怒目相对,杀气在狭窄的空间内激烈碰撞。炭火噼啪作响,帐篷被狂风吹得猎猎抖动。泽载独揽主攻大功的荣耀,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两位资历更老、同样渴望着用方先觉头颅为自己军旅生涯画上最辉煌句点的统帅心中。乾龙布下的这张天罗地网,尚未等来猎物,内部的裂痕与猜忌,已在功勋的诱惑与冰冷的现实压力下,悄然蔓延、加深。

“报——!紧急军情——!!!”

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嘶喊猛地撕裂了帐内僵持的气氛!一名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开厚重的门帘冲了进来。他浑身覆盖着厚厚的冰雪,眉毛胡须都结满了白霜,脸色冻得青紫,嘴唇乌黑裂开,露出带血的皮肉。他扑倒在冰冷的地毯上,剧烈地喘息着,呼出的白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显然是长途奔袭伤了肺腑。

“将……将军!不……不好了!鞑靼……鞑靼突发雪灾……百年……百年未遇啊!”传令兵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恐惧,“从苏赫巴尔斯通往‘狼牙隘’的主粮道……彻底……彻底断了!三支……三支大型运粮队……连人带车……被……被暴雪活埋!冻……冻死的驮马、骆驼……堆积如山!前……前线……”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沫,才绝望地嘶喊出来,“存粮……存粮恐不足支撑……支撑十日啊!”

“什么?!!!”

年亮封和旗哈朗如遭雷击,瞬间脸色惨白!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争执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彻底碾碎,抛到了九霄云外。粮草!近四十万大军!十日之粮?!这哪里是催命符,这分明是悬在头顶、随时会斩落的断头铡刀!

年亮封猛地站起,高大的身躯竟微微晃了一下,他脸色铁青,一步跨到传令兵面前,厉声喝问:“泽载将军那边呢?!黑旗军大营可曾得报?!”

“还……还没!雪崩阻断了所有小路……卑职……卑职是冒死从冰河上爬过来的……只……只来得及禀报两位将军……”传令兵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涣散,显然已到极限。

旗哈朗眼中瞬间闪过惊惶、狠厉与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焦躁!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功勋、什么面子,猛地看向年亮封,声音因急促而变得尖锐刺耳:“年将军!听见了吗?!十日!只有十日!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马上!飞马传讯给泽载!让他放弃什么狗屁的‘完美伏击圈’!趁着方先觉的主力还没完全钻进河谷口袋,逼他立刻决战!立刻!否则……”他喘着粗气,眼中布满血丝,“等粮草耗尽,军心哗变,这四十万大军不用方先觉来打,自己就会变成一群自相残杀的饿狼!你我……还有泽载那个黄口小儿,全都得死无葬身之地!”争功的心思在残酷的生存危机面前被碾得粉碎,饿狼的獠牙,在饥寒交迫与灭顶之灾的威胁下,露出了最原始、最狰狞的迫不及待。

帐外,风雪的呜咽声陡然变得更加凄厉狂暴,如同鬼哭狼嚎。从鞑靼方向吹来的狂风卷起雪尘,猛烈地拍打着帅帐的毛毡,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埋伏在河谷两侧高地上、密林深处、冰冷岩缝中的大金士兵们,裹紧了身上皮裘,但这刺骨的寒冷,似是百年难遇一般,就算是出身北方三郡的大金士兵,早就习惯了寒冷,却也抵挡不住,身体因寒冷和饥饿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呵出的白气瞬间在胡须、眉毛上凝结成冰霜。低低的、此起彼伏的腹鸣声,如同绝望的哀叹,开始在一些角落里不受控制地响起,与帐外风雪的嘶吼、帐内将领焦躁的踱步声交织在一起,共同奏响了一曲笼罩在黑水河谷上空的、令人心悸的不祥挽歌。

帝国的黑色铁流仍在沉默而坚定地向前涌动,一步一步,踏入那精心编织的陷阱。而在这张名为“黑水河谷”的巨口深处,饥饿的狼群,已经因为内讧的裂痕和辘辘饥肠的催逼,变得焦躁、凶戾、迫不及待。它们在阴影中呲着森白的獠牙,粗糙的舌头舔舐着冰冷的利爪,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谷口的方向,只等待着那或许会因绝望而提前到来的、混乱而嗜血的攻击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