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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黑水河谷之战(一)(2 / 2)

方先觉独自立于全军锋矢之前。他并未乘骑那匹神骏的墨麒麟战马,只是如山岳般静立。一身墨麒麟吞肩玄甲覆盖全身,狰狞的兽首面甲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余下两道从面甲缝隙中透出的目光,冰冷、沉静、深邃如万载玄冰,穿透漫天风雪,投向遥远北方那片早已被死亡标记的山河。他左手稳稳按在腰间那柄饮血无数的重剑“镇岳”剑柄之上,玄铁打造的护腕边缘,凝结的白霜被体温融化,留下道道蜿蜒如血泪的水痕。在他身后半步,亲卫队长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双手高擎着那面象征着中央军无上荣耀与不祥宿命的墨麒麟帅旗。丈许长的玄色旗面被狂暴的北风扯得笔直,发出裂帛般的锐响,旗面上那只踏火咆哮的墨麒麟,在昏暗的天光下仿佛随时要破旗而出,择人而噬。

整个天地,似乎只剩下风雪的呜咽、旗帜的撕裂声、战马压抑的嘶鸣,以及点将台上皇帝那断断续续、令人揪心的咳嗽。

蒋毅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冰碴,刺得他肺腑生疼。他强行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向前一步,走到了点将台最边缘的汉白玉栏杆旁。寒风卷起他明黄大氅的下摆,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更显得他身形单薄如纸。他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却奇异地穿透了狂风的嘶吼,清晰地送入校场每一个将士的耳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怆与决绝:

“大金的豺狼!吞了鞑靼,磨利了爪牙!此刻,他们的铁蹄就踏在塞北郡的门槛上!他们的弯刀,正对着帝国的咽喉!”蒋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虎濒死的凄厉与不甘,“他们以为!一场风雪就能冻僵帝国的筋骨!以为内里的些许疮痍,就是他们撕咬血肉的机会!朕告诉你们——他们错了!”

他猛地抬起手臂,枯瘦的手指如同利剑,直指北方那片被风雪和阴谋笼罩的战场,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

“帝国的脊梁!从未弯折!帝国的利剑!锋芒犹在!”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炬火,投向台下那静默如山的玄甲统帅:

“方帅!朕的国之栋梁!帝国的擎天玉柱!朕将这帝国的山河社稷,将这身后亿兆黎民的生息安危,托付于你!托付于你麾下——百战余生的帝国铁血儿郎!”

“此去!犁庭扫穴!荡尽丑类!以雷霆之势,碎其爪牙!朕在长安京,备下最烈的庆功御酒!静待尔等——踏破鞑靼,凯旋而归!以敌酋之颅,盛此美酒!祭我旌旗!扬我国威于四野!”

“陛下万岁!帝国万岁!杀!杀!杀!!!”

三万把长戟随着惊天动地的怒吼,轰然顿地!三万声“杀”字汇聚成一股撕裂苍穹的狂暴声浪,如同沉睡的巨兽发出了毁灭的咆哮!那凝聚了帝国最后武勇与不屈意志的杀伐之气,悍然冲天而起,竟将那厚重如裹尸布的铅云生生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一束惨白、冰冷的天光,如同上苍垂落的审判之剑,骤然投射下来,短暂地照亮了下方面容坚毅、目光如铁的钢铁洪流,也照亮了方先觉玄甲上那狰狞的墨麒麟纹路!

方先觉缓缓抬起了右手。没有激昂的言辞,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个简单、稳定、带着千钧之力的——向前挥出的手势!

呜——!!!!

苍凉、雄浑、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出征号角,骤然撕裂了天地!那悲壮的音波如同实质的巨浪,在长安京巍峨的城墙上猛烈撞击、回荡,久久不息,震落了城垛上积压的厚厚雪块。

轰!轰!轰!轰!

玄甲重骑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率先启动!碗口大的沉重马蹄践踏在冻土上,发出闷雷般连绵不绝的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随之震颤!那面狰狞的墨麒麟帅旗在队列最前方傲然引领,如同一柄饱饮鲜血、渴求杀戮的黑色魔刃,缓缓地、无可阻挡地刺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朱雀门。随后,沉默如移动山岳的重装步兵方阵开始前进,长戟如林,寒光闪烁,步伐整齐划一,踏着号角那沉重如心跳的节奏,汇成一股沉默而致命的钢铁洪流,义无反顾地涌向北方——涌向那片风雪弥漫、杀机四伏、名为“黑水河谷”的死亡绝地。

点将台上,蒋毅望着那逐渐被巨大城门洞吞噬的玄色洪流,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被高肃卿不动声色地一把牢牢扶住臂膀。他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一丝鲜红终究还是从嘴角溢出,迅速被一方早已备好的、洁白如雪的丝帕用力拭去。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带着无尽的忧虑与决绝的信任,死死钉在那片地图上狭长的、此刻正张开血盆大口的“黑水河谷”。

何平站在丹墀之下,百官之首的位置,依旧低眉顺目,如同庙宇中最虔诚的泥塑木雕。唯有那宽大的紫袍广袖之下,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稳定的频率,捻动着那串温润的沉香木念珠。第十三颗,那颗刻着深深“鞑”字、布满蛛网般细密裂纹的珠子,在他的指腹下被反复地、用力地摩挲着,发出细微到几乎湮灭在风声中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低垂的眼睑掩盖下,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勾出一个冰冷、刻毒、胜券在握的弧度。

校场边缘,拥挤的人群中,老铁匠赵大锤粗糙如树皮的大手,死死攥着儿子赵栓柱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沉默压抑如同送葬队伍般的玄甲大军,看着那面在狂风中如同厉鬼招魂幡般猎猎作响的墨麒麟帅旗,再看看头顶那片刚刚裂开一道惨白光隙、转瞬又被更厚重的铅云重新吞噬的天空,只觉得心口像被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堵住,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只化作一声沉甸甸的、被寒风瞬间撕碎的叹息。

帝国的命运之轮,在阴沉如墓的天色与悲怆肃杀的号角声中,无可挽回地、义无反顾地碾向了北方。饿狼在巢穴中磨利了爪牙,亮出了森白的獠牙;猛虎在绝境中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亮出了最后的利爪;而阴影中的毒蛇,吐出了猩红的信子,盘踞在棋盘的中央,静待着鲜血的盛宴。一场以万里山河为棋盘、以百万生灵为赌注、注定将染红整个时代的惊天杀局,在风雪与号角的悲鸣中,轰然落下了第一颗染血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