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撤军(1 / 2)

血色残阳,将临凌城头斑驳的城墙镀上一层凄艳的金红,仿佛凝固的清海河血浪拍打其上。

远方地平线传来的低沉战鼓声,如同帝国二十万铁蹄碾过大地的心跳,沉重地敲打在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头。他们紧握着长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锁住那条如同垂死巨蟒般的队伍。

那曾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北明精锐,此刻却在帝国追兵的阴影下蹒跚。铠甲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成深褐色的痂,破碎的军旗在风中无力地垂落,连最后一丝尊严也仿佛被清海河的尸山血海和亡命奔逃得凄惨碾得粉碎。空气里弥漫的,是远胜尸臭的绝望气息——那是灵魂被击溃的味道。

“开启城门——!”城头将领的嘶吼撕裂凝滞的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铁链绞动的轰鸣声中,厚重的城门如同垂死巨兽的咽喉,缓缓张开,锈迹斑斑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如同伤兵的哀嚎。

街道两侧挤满了临凌守军。他们握紧武器的手掌渗出冷汗,喉咙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苦涩与恐惧。当看清归来的同袍时,有人捂住了嘴,胃部一阵翻江倒海——那些曾并肩操练的熟悉面孔,此刻竟像是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游魂。

断臂的士兵用残肢夹着长矛,每一步都踩在血泥里;跛足的老兵拄着断刀,眼神空洞地蹒跚;更多的人蜷缩在堆满尸体的运粮车上,空洞的瞳孔里映着永远无法消散的硝烟与帝国铁蹄扬起的尘烟。荀公若策马走在队伍前列,他身上的披风早已板结,凝固的血痂随着颠簸簌簌碎裂剥落,露出底下布满刀痕箭孔的铠甲。他身后的队伍,沉默得如同送葬一般。

刘武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每一次颠簸都让他闷哼出声,牵动胸肋间撕裂般的剧痛。车帘缝隙间漏进一缕昏黄的光,他抬起缠满绷带的手,试图抓住那缕转瞬即逝的温暖,却只触到掌心冰凉的冷汗。

清海河畔亲卫营被铁蹄生生踏成肉泥的惨嚎仍在耳畔疯狂回荡,三千条鲜活生命瞬间湮灭的画面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每一根神经。镜中那张骤然苍老、鬓染霜白、眼神涣散的面容令他陌生而恐惧——哪里还有半分北明大皇子挥斥方遒、觊觎储位的意气?

夜幕低垂,星光点点,却无法穿透笼罩临凌的沉重阴霾。

败退的士兵被安置在冰冷的营房或露天空地,眼神空洞地迷失在黑暗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却无法带来安眠。伤兵断续的呻吟是夜的背景音,更深的死寂弥漫在幸存者之间。他们蜷缩着,彼此间没有故事分享,只有麻木的沉默,或是压抑到极致的低低呜咽。对未来?希望早已在清海河畔燃尽,剩下的只有对身后步步紧逼的帝国铁蹄的恐惧。

后勤部门此时一刻不停,疯狂地运转起来:

分派休整之所,召集所有军医救治堆积如山的伤员。临凌守军则如临大敌,城头灯火通明,哨兵的身影绷紧如弓弦,紧张地加固着每一寸防线——帝国军已攻占前卫城东台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让这座刚刚收容了残兵败将的城市,瞬间被推到了悬崖边缘。

将领们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逼得他们必须在血未冷、汗未干时,就作出抉择:是困守孤城,玉石俱焚?还是断尾求生,亡命撤军?每一个字眼都重若千钧。

浓重的夜色,彻底浸透了临凌城。军令府的大门在炎思衡身后轰然闭合,沉重的声响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哀鸣,却关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烛火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将沙盘上密布的旗帜投射成扭曲的鬼影,好像战场上游荡的亡魂。

刘武倚在铺着兽皮的宽大椅背上,指尖神经质般地摩挲着沙盘边缘一道深刻的裂痕——那是荀公若不久前怒拍桌案的痕迹。他试图挺直那曾被无数人仰望的脊背,却在剧烈的咳嗽声中猛地弯下腰去,用手帕死死捂住嘴。摊开时,帕心绽开了一朵刺目猩红的红。

“殿下……”荀公若欲言又止。他的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战报,最终停留在最上面那份——东台失守的羊皮纸急报被一只染血的泥手印糊得面目全非,墨迹在褶皱处洇开,如同狰狞的黑色蛛网,缠绕住临凌城。

炎思衡掠过大门时,带起了一阵裹挟着战场硝烟与冰冷夜露的寒风。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刘武苍白如纸、失魂落魄的面容上,喉结不受控制地剧烈滚动了一下。

那些在清海河尸山血海中劈砍、在亡命途中凿穿敌阵时都稳如磐石的手指,此刻因死死攥紧腰间的刀柄而指节青白凸起,微微颤抖。

“游骑兵第一师第三旅第一团旗本炎思衡,向殿下报到!”他单膝跪地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曾经将星云集、人声鼎沸的大厅,此刻凄凉得令人窒息。肃立其间的将领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骑兵第一师的副总旗、参谋长,早已化为清海河畔的枯骨;

第五师的将领们,同样在那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仅余一位重伤缠身的参谋长,勉强支撑着站在角落;

皇家近卫军第一军更是惨烈,除了刘武和荀公若这两位最高统帅奇迹般生还,其余高级将领尽数陨落。

炎思衡,这个年轻的旗本,因在绝境中展现出的惊人胆魄与力挽狂澜的战功,被刘武和荀公若同时点名,得以跻身这决定十万人生死的核心会议。他铠甲上的每一道深刻刀痕和箭孔,都在烛光下无声诉说着那场地狱归来的代价。

刘武的嘴角牵起一丝虚弱的笑意,浑浊的眼底勉强泛起一丝微光:“思衡……咳……来得正好。”

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划过沙盘上象征刚刚陷落的东台的木雕城楼,“帝国……还在……增兵。”他的声音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而前锋已抵东台……主力……如附骨之蛆……随时可能扑向临凌,你怎么看。”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炎思衡还未开口,一道声音就打破了沉默。

“尽管东台已失,但我们还幸免于难。” 一名将领强打起精神,指着沙盘上临凌的标记,试图用乐观的语气打破沉重的氛围,“撤退途中,我们并未与帝国主力正面接战。临凌城高池深,储备充足,粮草足可支撑半年!末将以为,我们仍有与敌周旋、甚至一战之力!”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单薄。

然而,刘武只是略带疲倦地摇了摇头,咳嗽声撕扯着众人的神经:“我不需要安慰……咳咳……我要的是抉择!守?还是撤?”

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扶手,“我……我意欲在临凌与帝国一决胜负!但……诸位,我要听实话!肺腑之言!”

“末将愿率本部残兵,死守临凌!与城共存亡!”一个洪亮的声音陡然响起。

李永肃猛地跨步上前,精良的甲胄鳞片哗啦作响,仿佛要用这铿锵的誓言洗刷掉什么。

这位在清海河战役中,因恐惧而私自违背刘武死守侧翼指令、导致防线崩溃的游骑兵第一师总旗,此刻脸上充满了某种孤注一掷的狂热。

他本该被军法处严惩,甚至斩首示众。但在亡命撤退途中,他极其“幸运”地遭遇了临凌派出的接应部队,并“恰逢其时”地护住了昏迷的刘武。这份“救驾”之功,加上北明高级将领十不存一的窘境,竟让他这个临阵脱逃的总旗位置,奇迹般地暂时稳固了下来。

“哼!”一声冰冷的嗤笑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李永肃营造的悲壮氛围。炎思衡挺身而出,目光如炬,直射李永肃:“李大人说的倒是轻巧,血战到底?我们又凭什么血战到底!就凭这满城惊魂未定的残兵?还是凭李大人在清海河畔的‘赫赫战功’?!”

“你!”李永肃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佩刀“哐啷”一声出鞘半寸,寒光映着烛火,“炎思衡!你胆敢污蔑上官!清海河之事……”

“李大人莫非忘了清海河畔的军令状?”炎思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压过了李永肃的咆哮。

他转过身,目光仿佛淬毒的匕首,死死钉在李永肃脸上:“我记得,当天您不也是这般慷慨激昂,指天誓日要死守阵地,护住大军侧翼?!结果呢?您的战旗,是第一个消失在战场后方的!结果是什么样,三千殿前亲卫营化为肉泥,第一军精锐尽丧!您现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锵——!”李永肃的佩刀彻底出鞘,寒光暴涨,直指炎思衡:“黄口小儿!安敢血口喷人!本将那是……那是战略转进,为殿下保存实力!”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