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漫天蝗影之下,在两国边境曾经布满硝烟的土地上,一种新的可能,正在苦难与务实的合作中,极其缓慢地萌芽。
陆其琛站在田埂上,看着两国军民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看着那些灾民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第一次感觉到,权力之外,似乎还有一种更坚实、更让人心安的东西。
他依旧不确定前路在何方,但脚下的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蝗灾的消息如同乌云般笼罩晟国皇城时,安湄在漪澜殿中也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当陆其琛在朝堂上主动请缨,决定亲赴北境灾区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临摹一幅山水画,笔尖一顿,一滴浓墨污了即将完成的远山。
她放下笔,看着那团化开的墨迹,久久无言。
他要亲自去?去那片被天灾蹂躏、混乱不堪的苦寒之地?以他如今并未完全康复的身体?
惊讶之后,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她深知陆其琛的性情,此举绝非单纯为了揽权或作秀。那日在雪山归来后,他身上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似乎松动了,如今这近乎自讨苦吃的选择,更像是一种痛苦的自我放逐和……笨拙的试图证明。
证明什么?证明他并非只会争权夺利、挑起争端?证明他也能……为民做事?
安湄的心绪有些乱。她恨陆其琛,但她恨的,从来不是他的才华或能力,而是他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偏执,是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罔顾人命的冷酷。如今,这偏执的火焰似乎正在转向,试图去照亮别处,这让她感到陌生。
很快,王府长史前来禀报,王爷命人收拾行装,即日便要启程,并询问王妃是否同往。
按照惯例,王妃自然应留守王府。但安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淡淡道:“备车。本宫随王爷同去。”
长史愕然,却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当安湄一身素净简便的衣裙出现在准备出发的车队前时,陆其琛正被人搀扶着准备上马车。看到她,他明显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和……警惕。
“北境艰苦,灾疫横行,王妃还是留在京中为宜。”他语气疏离,带着惯有的冷硬,仿佛担心她是想来监视或看笑话。
安湄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语气却不容置疑:“王爷重伤未愈,尚能为国为民奔走,妾身岂能安坐后方?妾身虽力薄,亦可协助安抚灾民,处理些琐碎事务,略尽心力。”
她的话冠冕堂皇,挑不出错处,更将他的理由原样堵了回去。
陆其琛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虚伪的痕迹,但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随你。”便不再多言,转身钻入了马车。
一路北行,景象愈发荒凉。越是靠近灾区,空气越是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蝗虫过境的惨状触目惊心,田地一片狼藉,流民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安湄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自幼生长在王府,虽非不知民间疾苦,但如此大规模的天灾人祸带来的直观冲击,还是远超她的想象。她开始真正理解,兄长为何总是将“民生多艰”挂在嘴边,为何不惜一切也要推行新政,强国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