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前行,将那一抹素色的身影和冰冷的玉佩,永远地留在了身后萧瑟的宫墙之下。
景阳宫小佛堂的密信、内廷总管刘保的岁贡清单、王吉放血鹞入府的铁证……这些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证据,在晟国三司会审的明堂上被一一摊开,在晟国朝野掀起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而作为这场风暴中心的太皇太后,已被“凤体违和”为由,移居至皇宫西北角最偏僻、最冷清的冷泉宫。
名为静养,实为囚禁。
冷泉宫名副其实。时值深冬,宫苑内草木凋零,残雪覆盖着枯枝败叶,更显萧瑟。殿内虽有地龙,却因地处偏僻、炭火供给刻意克扣而显得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尘土气息和淡淡的药味。沉重的宫门紧闭,只有几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内卫司太监守在门外,隔绝了内外一切联系。
昔日煊赫、执掌后宫数十载的尊贵妇人,此刻只着一身半旧的深紫色常服,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临窗炕上。她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褪去,露出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真实皮肤,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阴鸷、怨毒,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惊惶。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一串断裂后被草草串起的沉香木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哐当!”一声闷响。是负责看守的粗使宫女不小心打翻了送来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泼洒在冰冷的地砖上,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没用的东西!”太皇太后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射出骇人的厉光,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夜枭,“拖出去!杖毙!”
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太皇太后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饶命啊!”
守在门外的内卫太监闻声推门而入,面无表情,却并未动手,只是冷硬地提醒:“太皇太后息怒。陛下有旨,冷泉宫一应宫人,无旨意不得擅动。这贱婢自有内务府规矩处置。”说罢,示意另一个太监将那瘫软的宫女拖走,又命人进来清理污迹。
看着内卫太监那公事公办、毫无敬畏的姿态,太皇太后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恶气堵在喉头,几乎要呕出血来!李瑾则!陆其琛!安湄!这几个名字如同毒刺,反复扎着她的心!她苦心经营数十年,在朝中织就的庞大关系网,竟被这几个小辈联手撕得粉碎!更可恨的是,她那个好儿子……康王李泓!事发至今,竟无半点音讯!是自身难保?还是……见风使舵,撇清干系了?!
巨大的愤怒和被至亲背叛的冰冷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她猛地将手中的佛珠狠狠砸在地上!圆润的珠子再次崩散,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李泓……李泓……”她咬牙切齿地低吼着这个儿子的名字,眼中是刻骨的失望与怨毒。若非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为了他身上的李氏血脉,她何至于此?!
她并非先帝生母,更非李瑾则的嫡亲祖母!她只是先帝众多妃嫔中并不算特别得宠的一个,只因诞下了先帝的幼子——康王李泓,才在先帝晚年因缘际会,凭借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和运气,爬上了继后的位置。先帝驾崩,李瑾则年幼即位,她顺理成章地成了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权势熏天。
然而,权势的滋味一旦尝过,便再难割舍。她不甘心!不甘心看着自己亲生儿子的血脉被排除在皇权之外!李瑾则算什么?不过是权臣拥立、根基不稳的改革傀儡!她的泓儿,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她才应该是这晟国最尊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