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许久，陆沉舟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深邃如夜，不带一丝温度，漠然地迎上洪万象的目光：
“洪大学士，您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您的一家之言。”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陆沉舟，凡事都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能做出最终的选择！”
尽管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理智尚存。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不能仅凭洪万象的一面之词，就直接出手。
洪万象听到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他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轻笑道：“可如今，皇帝陛下已经下旨，要调巡天卫全员回京。你身陷万湖道城，一举一动都在皇城司的监视之下，又如何能够亲眼所见？难道…… 你要公然违背圣旨吗？”
违背圣旨，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陆沉舟脸色依旧澹然，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淡淡道：
“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君命有误，危及社稷苍生，为何不能违？”
洪玩象目光欣赏：“那张临渊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武尊之能，何其恐怖？
陆沉舟话锋一转，看向洪万象：“那么，洪大学士你呢？你打算如何做？”
陆沉舟心中充满了疑问。
洪万象虽然查出了部分真相，但究竟是谁在炼化水之法则，试图冲击武皇之境？具体地点又在何处？这些关键信息，他似乎还未掌握。
而且，洪万象明面上只有天境修为，这等修为，在武尊乃至潜在的武皇面前，如同蝼蚁。他又如何去阻止这惊天阴谋？
是依靠黄巾观的清风道人？还是另有后手？
张临渊那尊武尊，按照陆沉舟的推衍，十有八九就是皇帝派来监视、甚至阻止洪万象继续查下去的。
洪万象又如何能在张临渊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离开，并查明真相？
洪万象仿佛看穿了陆沉舟心中的疑虑，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与睿智：
“老夫这一生，精力并未完全用于提升个人修为。”
“而是…… 门生遍天下，桃李满京华。” 洪万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只待老夫查明那炼化水之法则的具体地点，以及幕后真凶是谁，自然会有人动手，解决此事。”
他看着陆沉舟，眼神温和而坚定：“你无需担心老夫的行踪与安全。老夫自有脱身之法。”
陆沉舟恍然。
洪万象能位列大学士，深受先帝信任，靠的绝非仅仅是文采和智计。他能在朝堂屹立不倒，必然有其独特的生存之道和庞大的人脉网络。
他的力量，不在于个人武力，而在于他所能调动的资源和影响力。
天境修为，却能搅动风云，这才是真正的智者。
陆沉舟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我明白了。”
他沉默片刻，又问道：“那…… 此事之后呢？”
解决了万湖道的危机，阻止了幕后黑手冲击武皇，洪万象又将何去何从？以他今日所为，等同于与皇帝彻底决裂。
他还能继续留在朝廷为官吗？还是说，他会选择割据一道，自立为王，与朝廷分庭抗礼？
洪万象听到这个问题，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充满了沧桑、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走一步看一步吧。乱世将至，老夫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只希望，能多救一个人，就多救一个人…… 能多为这大夏百姓，尽一份力，便尽一份力。”
言语之间，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割据自立、称王称霸的野心。
这一下，陆沉舟对于这个见面次数并不多，却每次都给他带来巨大冲击的老人，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由衷的崇敬之意。
在这个人人为己、追逐力量与权势的世界，竟还有如此心系天下苍生的读书人，实在难得。
陆沉舟站起身，对着洪万象深深一揖：“洪大学士，保重。”
他不再多言，转身推开雅间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酒楼，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淡。
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给这座经历了战火洗礼的城池，蒙上了一层萧瑟的金色。陆沉舟的心神，却异常沉重，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
他唤来一直等候在外的赵婵樱。
赵婵樱见到陆沉舟出来，连忙上前，看到他凝重的神色，心中不由一紧。
陆沉舟看着眼前这位身姿矫健、容颜姣好的女将，她的脸上还带着战斗留下的疲惫和伤痕，眼神却依旧明亮而坚定。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
“赵婵樱，我要走了。”
赵婵樱美眸猛地一震，脸上露出惊愕之色，她似乎没听清，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人…… 您说什么？”
陆沉舟重复道：
“我要离开巡天卫，离开万湖道。你…… 是要跟着我，从此可能踏上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还是选择留在巡天卫，继续做你的总旗，未来或许还有晋升的机会？”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留在巡天卫，意味着安稳，意味着体制内的前程。而跟着他陆沉舟，则可能意味着背叛朝廷，成为通缉犯，甚至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赵婵樱愣住了，美眸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大人要突然离开？但她看着陆沉舟那双深邃而决绝的眼睛，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犹豫了片刻，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最终，赵婵樱深吸一口气，盈盈一拜，俏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属下赵婵樱，愿誓死追随大人！”
“好。” 陆沉舟点了点头，眼神中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她的选择。他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在这冰冷的乱世，能有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实属难得。
“你听着，” 陆沉舟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地吩咐道：“你立即收拾行装，带上你的亲信，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龙渊道城。”
“回到龙渊道城后，找到我之前提拔起来的那些寒门捕快，将他们全部召集起来，隐匿行踪，等待我的消息。”
陆沉舟知道，此刻，他在万仙学院建立的那个名为 “寒门” 的组织，或许能派上用场了。
天下将乱，仅仅依靠他一人之力，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有自己的班底，有自己的势力，才能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勉强站稳脚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赵婵樱心中虽然充满了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应道：“属下遵命！”
“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仓促？” 赵婵樱忍不住问道，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天境总旗，对于朝堂之上的惊天秘闻，自然无从得知。
陆沉舟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此事说来话长…… 你只需知道，皇帝…… 拿我们巡天卫的弟兄们，不当人。这天下，恐怕要彻底乱了。”
他没有细说，赵婵樱的修为和地位，知道得太多，对她反而没有好处。
“是，大人保重！” 赵婵樱心中一凛，虽然不完全明白，但也知道事情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再次深深一揖，转身毅然离去。
看着赵婵樱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背影，陆沉舟心中稍定。
赵婵樱的离去，自然瞒不过一直监视着他的巡天卫和皇城司的眼睛。
第一时间，姬玲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陆沉舟的面前。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绝美的模样，但俏脸上却带着一丝寒意和审视。她看着陆沉舟，开门见山地问道：
“圣旨责令巡天卫全员返回京城，你麾下的那一总旗，赵婵樱，为何单人离去？去向何方？”
陆沉舟知道，隐瞒是没有用的。
他平静地回答：“我让她去帮我取一件东西，很快就会回来。”
姬玲珑显然不信，她柳眉微蹙，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陆沉舟：
“陆沉舟，你是个聪明人，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你的前途无量，不要因为一时糊涂，而坏了自己的前程！”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巡天卫这个平台，以你的出身，就算天赋异禀，想要晋升到武尊，难如登天！”
她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因此才会如此苦口婆心地敲打。
陆沉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笑：“指挥使大人教诲的是，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