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救驾(1 / 2)

摇曳的火折子光芒下,皇帝赵佶瘫坐在木箱上,泪痕未干,神情萎靡,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无助的喘息。

荣安屏气凝神,时刻提醒自己方才浴血搏杀的惨烈,以及外面那些为了护卫此人而牺牲的性命。

一个极其危险、黑暗的念头,一个好久没冒出来的恶念悄悄爬了上来,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从荣安心底最深处探出头来,迅速缠绕上她的理智。

杀了他!

杀了眼前这个狗皇帝!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诱惑力。

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所谓的九五之尊,除了会写字画画、吟风弄月,除了会躲在深宫里玩弄权术平衡,他还会什么?面对刺杀,他吓得屁滚尿流,面对危局,他只会茫然哭泣。

正是他的昏聩无能,他的用人不明,才导致了朝政腐败,边防松弛,才让金人如此肆无忌惮!

才让那么多忠勇之士白白送死!

如果他死了呢?

或许会乱一阵子,但说不定也能逼出一个有为之君?或者,至少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彻底暴露出来,快刀斩乱麻?总好过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眼睁睁看着这艘破船载着所有人滑向深渊!

反正自己只是个卧底,一个想活下去的穿越者,何必为了这么个废物赌上性命?

杀意,如同冰凉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

她的右手,悄然握紧了那柄已经卷刃、却依旧能致命的短刃。目光落在皇帝那毫无防备、微微颤抖的后颈上。

只需要一下,迅雷不及掩耳……

就在这杀意即将冲破临界点的刹那,皇帝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或者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他望着那幅模糊的《万里江山图》草稿,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缓缓开口,讲述了一个故事。

“朕年少时,曾随父皇巡幸黄河……”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时汛期将至,河水浑浊,奔腾咆哮,仿佛要吞噬一切。朕站在堤岸上,只觉得天地之威,人力渺小。”

“就在朕心生畏惧之时,却看见无数河工、民夫,赤着上身,皮肤黝黑,如同蚂蚁般,扛着沙包、石块,喊着号子,一步步走向那咆哮的巨龙。他们之中,有人被浪卷走,瞬间没了踪影,但后面的人,眼神里虽有恐惧,脚步却未曾停下……”

他转过头,看向荣安,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神空洞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光:“那一刻,朕忽然明白了。这万里江山,锦绣山河,从来不是画在纸上供人欣赏的。它是由无数这样的‘蝼蚁’,用血肉、用性命,一寸一寸堆砌起来,守护下来的。帝王……呵,帝王不过是恰好站在了这血肉长城最高处的那个人。看得远些,却也……更孤独,更寒冷。”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朕知道,很多人骂朕昏聩,骂朕重用奸臣,骂朕沉迷享乐……他们骂得对,也不对。”

荣安握刀的手,微微一顿。

杀意仍在,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悲凉意味的倾诉打断。

皇帝继续说着,声音低沉却清晰,仿佛在剖析自己,也像是在对这片黑暗倾诉:“朕并非一无所知。蔡京贪权敛财,结党营私,朕知道。童贯好大喜功,野心勃勃,朕也知道。高俅弄权媚上,军中腐败,朕同样知道。甚至……金人狼子野心,所谓的‘海上之盟’不过是与虎谋皮,朕……又何尝没有疑虑?”

“那你为何……”

荣安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为何不制止?为何不整顿?”

皇帝接过了她的话,苦笑一声:“因为不能,至少……不能轻易动手。”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难明,带着一种深陷泥潭的无奈:“蔡京一党,盘根错节,动他,则朝堂震荡,东南财赋可能立刻崩溃。童贯掌军多年,边镇将领多出其门下,动他,若逼反了西北军,谁来抵御西夏?辽国虽衰,余威尚存,金人崛起,虎视眈眈……这朝堂,这天下,就像一个满是裂痕的瓷器,轻轻一碰,可能就彻底碎了。”

他看向荣安,目光中带着一种荣安从未见过的、属于帝王的清醒与……疲惫:“朕活着,哪怕只是个象征,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之间就还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互相牵制。这江山,虽然千疮百孔,但至少表面上还能维持着‘无恙’。可朕若是死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太子年幼,主少国疑!蔡京、童贯之辈,谁会甘居人下?他们会立刻撕破脸皮,争权夺利,甚至……引外兵入京!届时,这汴京城,这大宋的万里山河,立刻就是一场滔天浩劫!死的,就不仅仅是今晚这些武僧和护卫,而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所以,朕不能死。”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又透着一丝苍凉:“至少,在找到一个能平稳接过这个烂摊子、或者说,在找到一个能让这艘破船不至于立刻沉没的方法之前,朕还不能死。朕这个无用的皇帝,活着,就是目前这盘死棋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哪怕……只是用来占着位置。”

荣安听着皇帝这番近乎赤裸的剖析,心中的杀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无语和一种更深沉的悲哀。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朝堂的腐败,知道军中的弊端,知道金人的威胁,甚至知道自己的无能!

他像一个清醒的病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也知道该如何治疗,却因为害怕治疗过程中可能立刻毙命的剧痛,而选择苟延残喘,眼睁睁看着病情恶化!

这种“清醒的沉沦”,比纯粹的昏聩更让人感到无力愤怒!

他把他自己,把整个帝国,都当成了一个需要维持表面平衡的脆弱瓷器,却忘了,瓷器终究是死物,而国家和百姓,是需要破而后立的生命!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复杂、既可怜又可悲的皇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骂他?他似乎已经把自己骂够了。同情他?他又确实不值得。

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与对峙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突然从密道入口的方向传来!

有人从外面,开启了密道的机关!

荣安和皇帝的脸色同时剧变!

荣安瞬间将短刃横在胸前,将皇帝护在身后,全身肌肉紧绷,目光死死盯住那面即将打开的墙壁!

是刺客追来了?还是……救援终于到了?抑或是……其他意想不到的人?

皇帝也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刚刚那片刻的清醒与剖析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墙壁,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旋开……

随着机括转动的声音,死寂的密阁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荣安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几乎是想也不想,她猛地一口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将皇帝死死护在身后,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蜷缩在墙壁转角的阴影里,最大限度地减少暴露的可能。

眼前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听觉和触感被放大到极致。

她能听到身后皇帝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能感受到自己因剧烈动作而崩裂、温热汗液渗出的粘腻感,更能听到那面墙壁缓缓旋开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轧轧”声。

有人进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脚步极其轻缓,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韵律,绝非普通僧侣或慌乱之人!

是那些阴魂不散的黑衣刺客找到了这里?还是……相国寺内部也有他们的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