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蔡京或童贯，想借此构陷政敌，将“勾结反贼”的帽子扣在反对派头上？
亦或是皇室想借此机会清理皇城司内部，或者打击其他派系？
甚至……这根本就是金人为了进一步搅乱宋朝内部而散布的谣言，或者设置的圈套？
……
荣安感觉头绪纷乱，但调查必须开始。
她与阿修罗商议，决定从以下几个方向入手。
监控城内外来人员聚集区。如码头、车马店、廉价客栈以及胡商区，留意是否有形迹可疑、带有东南口音或特征的新面孔。
梳理近期官员动态。重点关注那些曾批评花石纲、或因东南战事上过奏疏的官员，留意他们近期是否有异常访客、秘密会晤，或其家人、门客是否有非常规举动。
利用市井耳目，让阿修罗去找他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散出风去，高价收购关于“东南来客”或“议论朝政异常者”的消息。
荣安并未放弃对杨丰的怀疑，她决定将两项调查并行。如果杨丰真的与金人或童贯有牵连，那么这个“方腊同党”的任务，或许会与他产生某种交集。
一场搜寻“幽灵”的行动，就此展开。
荣安心思缜密，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推理分析，而阿修罗则以其独特的方式，开辟着另一条情报渠道。
阿修罗此人，形如铁塔，声若洪钟，一脸凶悍煞气，外号叫“铁面佛”。这外号并非全然戏谑，背后确有一段渊源。他早年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后，曾被汴京一座颇有名气的寺庙——大相国寺——收留，剃度做了几年沙弥。
然而，阿修罗天生神力，饭量更是惊世骇俗。寺庙里那清汤寡水的斋饭，对他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半夜溜去厨房偷吃供品成了家常便饭。加上他性子直来直去，受不得清规戒律束缚，更参不透那些高深佛理，最终在一次因饥饿难耐、差点将寺庙后院练功的石锁当馒头啃了之后，被哭笑不得的方丈“劝”还了俗。虽然离开了寺庙，但他对收留过他的大相国寺始终存着一份香火情，寺里一些老和尚也念他心地不坏，主要可能也是怕他饿极了拆庙，对他颇为宽容。
“阿安，光在街上瞎转悠不是办法！”
阿修罗拍着胸脯，瓮声瓮气地对荣安说道：“俺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消息灵通得很！比那些茶楼酒肆强多了！”
荣安正苦恼于信息匮乏，闻言好奇：“何处？”
“大相国寺！”
阿修罗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别看那是和尚念经的地方，可每月逢五逢十的万姓交易大会，天南地北啥人都有！卖啥的都有！更重要的是，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南来北往的行商、甚至一些躲债避祸的，都爱往那儿凑！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
荣安眼睛一亮。
大相国寺！那不仅是佛教圣地，更是汴京最大的商业交易和信息交汇中心之一！
阿修罗这个曾经的“内部人员”，确实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切入点。
两人便装来到大相国寺。
果然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寺内广场及周边廊庑，摊位林立，货物琳琅满目，从海外珍宝到日用杂货，从珍禽异兽到土产香药，无所不包。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熟人打招呼声、甚至还有杂耍艺人的吆喝声，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
阿修罗在这里如鱼得水。他带着荣安，并不去那些光鲜的店铺，而是专门钻那些犄角旮旯，找那些看起来最不起眼、甚至有些贼眉鼠眼的摊贩闲聊。
“王麻子！好久不见，还在倒腾你这破旧首饰呢？”
阿修罗走到一个卖旧货的摊前，大大咧咧地招呼道。
那摊主是个干瘦精悍的中年人，眼神滴溜溜乱转，见到阿修罗，先是一愣，没有害怕，而是堆起笑容：“哎呦！是阿修罗……啊不，是罗兄弟！您可是稀客！怎么，不在皇城司当差，有空来逛我这小摊了？”
“少废话！”
阿修罗扔过去几个铜钱：“买你几个消息。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生面孔，特别是从东南那边来的，在汴京落脚？或者，有没有人私下里传些……对朝廷不满的怪话？”
王麻子接过钱，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东南来的？那可多了去了！漕运上每天多少船？不过嘛……要说形迹可疑的，小的倒是没太留意。至于怪话……嘿嘿，这汴京城里，骂朝廷、骂花石纲的还少吗？茶楼里天天有人拍桌子！”
荣安在一旁静静听着，知道这种泛泛的问询效果有限。
阿修罗也不气馁，又带着荣安找到一个在寺墙根下摆摊算命，实则兼营消息买卖的“张半仙”。
这张半仙似乎与阿修罗更熟稔些。
“铁面佛，你又来了？这次想知道什么？”
张半仙捋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眯着眼问道。
阿修罗照例递上几个铜钱：“老规矩，打听点风声。有没有听说，最近京里有没有人，暗地里打听……或者想联系……以前跟方腊那边沾边的人？”
张半仙闻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方腊？兄弟，这话可不敢乱说！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活腻了敢沾这个？”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嘛……前些日子，倒是有几个生面孔，在码头那边打听过一些去年从睦州、青溪那边逃难过来的人家……问得挺细，不像寻常寻亲访友。”
荣安心中一动，立刻记下了这个线索。
阿修罗又凭借着他那辨识度极高的凶恶外貌和曾经在相国寺混过脸熟的优势，带着荣安去见了寺里负责管理香积厨和部分杂役的一个老知客僧。这老和尚对阿修罗倒是和颜悦色。
“慧明师叔！”
阿修罗难得恭敬地行了个礼：“俺跟同僚办案，想问问，最近寺里挂单的游方僧人，或者来上香祈福的香客里，有没有从东南来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老和尚慧明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缓缓道：“阿弥陀佛。我佛门广开，来者皆是缘。东南来的施主自是有的，或为祈福，或为还愿，或只是路过挂单。至于特别……出家人眼中，众生平等，无甚特别。”
他话虽如此，浑浊的眼睛却微微抬起，似有深意地看了荣安一眼，补充道：“不过，近日倒是有几位檀越，布施甚是慷慨，却眉宇间似有郁结之色，不似寻常香客那般心静。其中一位，听口音，倒像是两浙路人士。”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方腊同党”的信息，但通过这些零碎的线索，荣安至少确认了一点，确实有一些与东南关联密切、行为异常的人员在汴京活动。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虽然尚未串联起来，但已经指明了进一步调查的方向。
阿修罗这种看似笨拙、依托于旧日人脉和市井智慧的调查方式，恰恰弥补了荣安在高层和官方渠道信息的不足。他就像一把不按常理出牌的重锤，虽然粗糙，却往往能砸开一些被精致表象掩盖的缝隙。
离开喧嚣的大相国寺，荣安对阿修罗刮目相看。
这个“铁面佛”，肚子里并非全是莽撞，也有其独特的生存智慧和信息网络。而他选择带自己来大相国寺，恐怕也不仅仅是出于情报考虑，或许，在他简单的心思里，这也是一种带着“自己人”回“老家”看看的亲近表现。
“怎么样，阿安？俺这地方找得不错吧？”
阿修罗得意地昂着头。
“嗯，很有用。”
荣安点点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这些市井线索需要与官员动态的监控结合起来，才能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