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从蔡府沾染的一身阴冷和满腹疑云,荣安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位于皇城司后巷的那处属于“血罗刹”的小院。
这院子是皇城司分配给有代号密探的住处,虽不奢华,但胜在清静独立,且离衙署极近,方便随时应召。
推开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一个小小的庭院映入眼帘。
院子不大,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出些顽强的青苔。一角有口废弃的枯井,用石板盖着。
另一角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叶算不得茂盛,却也为这小院添了几分阴凉。正面是三间小小的屋舍,一明两暗,典型的汴京普通民居格局。
荣安走进作为卧室的里间厢房。
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套半旧的桌椅,一个不大的衣柜,墙角放着个用来洗漱的木盆。唯一显得有些特别的,是靠窗的书案上,摆放着一些笔墨纸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墨香、尘土和一丝极淡血腥气的味道。
一切都符合一个单身、低调、从事特殊职业女性的居所特征。
但荣安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院子,太“干净”了。
不是指卫生,而是指一种……气息。
原身表面上作为皇城司密探,实则多重间谍,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按理说,她的居所即使不戒备森严,也总该有些许防御措施或者隐藏的机关暗格才对。
可这里,简单得就像个普通租户的屋子,连个像样的锁都没有。
是原身过于自信?还是她刻意营造出这种毫无威胁的假象?亦或是……这里根本就不是她真正的“巢穴”,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荣安仔细地检查着屋内的每一处角落,墙壁、地板、床底、甚至那口枯井,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种“正常”,反而让她更加不安。原身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神秘和谨慎。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院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一声瓮声瓮气的叫喊:“阿安!你在吗?”
是阿修罗。
荣安收敛心神,走过去打开院门。
只见阿修罗那铁塔般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他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喏,刚出锅的酱牛肉,俺寻思着你回来也没啥吃的,给你带了点。”
阿修罗将油纸包塞给荣安,咧嘴笑道,露出一口白牙:“对了,师父……让人传话来了,说咱们这趟差事辛苦,准咱们休沐三日,不必去上值点卯!”
晏执礼……
荣安心中微微一动。
她这位名义上的“师父”,自从上次一别后,就再没见过。他突然准假,是单纯的体恤,还是别有深意?
“多谢。”
荣安接过还温热的酱牛肉,道了声谢,随即心中一动,问道:“阿修罗,你接下来三日有何打算?”
阿修罗挠了挠他那刺猬般的大脑袋:“俺?俺能有啥打算,睡觉,喝酒,吃肉,再去瓦子里看看相扑杂耍呗!”
荣安笑了笑:“整天窝着也无趣,不如……陪我上街逛逛?我许久未回汴京,想看看如今市面如何。”
她需要融入这座城市,了解最新的动向,更重要的是,她想去探探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
阿修罗一听能逛街,还能陪荣安,立刻眉开眼笑:“好啊!俺给你当护卫!保管没人敢惹事!”
简单收拾了一下,荣安便和阿修罗一同走出了小院。
阿修罗就住在隔壁一条巷子,倒是方便。
两人汇入汴京熙熙攘攘的人流。
休沐日的御街,比荣安前几日所见更加热闹。阳光明媚,洒在青石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车马辚辚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乐。
卖吃食的摊位前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馒头散发着面香,油炸果子的焦香混合着糖炒栗子的甜腻,勾人馋虫。
绸缎庄、金银铺、古董店、文房四宝店……琳琅满目,顾客盈门。
杂耍艺人在空地上表演着顶缸、走索,引来阵阵喝彩。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述着前朝传奇或市井怪谈,周围围了一圈听得入迷的闲汉。
阿修罗像个兴奋的大孩子,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不时指着某样小吃或玩意儿问荣安要不要尝尝看看。
荣安则更多是观察,观察着这座城市的脉搏,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
她看到富商巨贾一掷千金,也看到升斗小民为几文钱斤斤计较,看到士子文人高谈阔论,也看到乞丐流民蜷缩在角落。
这繁华之下,确实隐藏着巨大的贫富差距和社会矛盾,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
走着走着,荣安看似随意地拐进了一条以售卖书籍、字画、文玩为主的街道。
这里相对安静一些,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纸页的味道。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书摊和书肆。
很快,她就在几家规模不小的书肆最显眼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封面!
那是《风月无边》和《山河狩》!装帧精美,用纸考究,旁边还立着牌子,上书“洛阳纸贵,限量发售”或“山河无恙先生最新力作,欲购从速”!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些书摊前竟围了不少人!
有穿着儒衫的读书人,脸上可能带着些故作正经的红晕,有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甚至还有一些看似管家仆役模样的人,正在焦急地向书肆伙计询问是否还有存货。
“哎呀,客官,真对不住!《山河狩》最后一本刚被那位公子买走了!您要是想要,得等下一批了,起码得半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