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当他的目光掠过荣安时,似乎并无异常,但荣安却敏锐地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脸上那张彩色脸谱上多停留了百分之一秒。
荣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同时借着低头掩饰,目光飞快地再次扫视全场。
忽然,她的目光在一个角落负责添酒的哑巴仆人身上顿住了。
那人和其他仆人一样,低着头,穿着灰衣,毫不起眼。但就在那白衣公子说话的时候,她注意到,这仆人的肩膀有着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动作,握着酒壶的手指也微微收紧了一下。
更重要的是,其他哑仆在贵人进来时,都是彻底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不存在。
而这个人,虽然也低着头,但那姿态……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收敛和隐藏,而非真正的卑微顺从。他的呼吸节奏,也与其他经过训练的哑仆那悠长平稳的呼吸略有不同。
这个人……不像真正的哑巴!
他甚至可能……认识这位进来的“贵人”?
荣安的心中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这场“鸿门宴”,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
那为首的白衣公子哥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位红衣女子身上,嘴角噙着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微微颔首道:“有劳红拂姑娘打点安排,辛苦了。”
红拂!
这两个字如同醍醐灌顶,瞬间让荣安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原来这个红衣女子就是传信人“红拂”!
那个能在超过五百米外,用特殊手法将纸团精准射入她衣领的高手!难怪气质如此特殊,既能妖艳妩媚,又能隐隐掌控全场。
此人的武功和身份,绝对深不可测!
只见红拂闻言,娇柔地侧身行了一礼,声音比方才更加柔媚了几分:“王公子言重了,妾身不过是略尽绵力。真正辛苦筹划、劳心劳力的,是王公子您才对。”
王公子?姓王?
荣安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一个无论从肤色、体态、还是眼底深处那份锐利都明显带着异族特征的人,却用一个汉姓“王”?这伪装未免也太敷衍,或者说……太有恃无恐了?仿佛根本不在意是否被人看穿,或者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他的真实身份?
一个惊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蹦入她的脑海——金国皇族!完颜氏!他自称“王”,难道……是完颜的……王?还是某个被封王的宗室子弟?
这个猜测让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秘密聚会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几乎是坐实了有宋人与金国高层勾结!
好在那位“王公子”似乎并不打算在寒暄上多费唇舌,他唰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整个厅堂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诸位都是明白人,王某也就不绕弯子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得到确切消息,那艘载着‘花石纲’的海鰌巨舰,并未沉没,而是因故搁浅在了青溪县境内的一处隐秘所在——阴曹涧!”
他顿了顿,折扇轻合,敲了敲掌心,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加清晰:“那船上的所谓‘花石纲’,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有价值的,是藏在其中的……一笔富可敌国的前朝宝藏,以及……一些足以撼动当今格局的绝密文书!”
又是海鰌船!
荣安的心脏猛地一跳,强行压下脸上的表情,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蔡京、皇城司也是要找这艘船!
而现在,这群神秘的、可能由金国势力在背后操控的组织,竟然也精准地掌握了海鰌船的下落,并且目标明确——船上的宝藏和秘密!
那船上到底藏着什么?前朝宝藏?绝密文书?朱勔借花石纲之名,到底在偷偷运输什么?这和王公子或者说他背后的金国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想用这些来“撼动格局”?
荣安的思绪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却只觉得迷雾重重。
王公子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蛊惑:“如今朝廷、皇城司、乃至江湖各方势力都尚未察觉其确切位置。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找到海鰌船,夺取其中的宝藏和秘密!届时,诸位都是功臣,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唾手可得!”
他的话音落下,厅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显然,这个消息和计划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极为震撼。
这时,那个穿着暴露、戴着红唇白面具的女子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娇媚,却带上了一丝凝重:
“王公子,您的雄心壮志,妾身自然是佩服的。只是……”她
拖长了语调:“那青溪县境内水域复杂,沼泽密布,暗流汹涌,更别说那阴曹涧了!有传言说那地方邪门得很,进去的船只有去无回,只有人进没有人出!我们这些人手,若是不明就里一头扎进去,恐怕宝贝没见到,反倒全折在那鬼地方了,岂不冤枉?”
赤练的话说出了不少人的顾虑,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响起。
那个代号“山魈”的壮汉猛地一拍桌子:“怕个鸟!老子就不信有什么龙潭虎穴!直接杀进去,找到船,搬东西走人!谁拦路就砍了谁!”
他的方案简单粗暴,充满了一力降十会的蛮横。
桃夭用扇子掩着嘴轻笑:“哎哟喂,我的山魈爷,您当是去山上打猎呢?那地方要是能硬闯,王公子还用得着召集我们这么多人?依我看啊,还得智取。不如先派几个轻功好、懂水性的兄弟,扮作渔夫或采药人,进去仔细探探路,画出详细的水文图和路线再说。”
他的提议相对谨慎,更符合探秘的流程。
那个阴冷的“毒蛇”男嘶哑地开口:“探路?太慢!夜长梦多。既然知道大概范围,不如……抓几个本地老船公,‘问’出安全路线最快。”
他的方法透着血腥和残忍,却是效率最高的一种。
新来的“墨鸦”依旧沉默,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荣安注意到,那个她怀疑不是真哑巴的仆人,在听到“海鰌船”、“青溪县”这些关键词时,低垂的眼睑下,眼球似乎极其快速地转动了一下。
红拂此时嫣然一笑,开口道:“几位说的都有道理。硬闯不可取,慢慢探路恐失先机,用强……也容易打草惊蛇。”
她将目光投向王公子:“公子既然已有定计,不妨说出来,我等依计行事便是。”
王公子满意地笑了笑,显然很享受这种掌控局面的感觉:“红拂姑娘果然聪慧。王某确实已有安排。我们的人已初步锁定了几处最可能的区域。我们需要兵分两路。”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路,由熟悉本地水文、或精通机关阵法之人组成,由‘墨鸦’兄弟引领,携带专业器具,负责在前探明安全通道,并尽可能破解船体周围可能存在的防护措施。”
“另一路……”
他目光扫过“山魈”、“毒蛇”、“桃夭”、“赤练”等人:“则由诸位好手组成,一旦通道打开,立刻强登海鰌船,清除可能存在的守卫,控制船体,寻找并夺取目标物!速战速决!”
最后,他看向红拂和荣安:“红拂姑娘统筹全局,居中策应。‘雪里红’……你身份特殊,暂时不宜直接参与行动,但需利用你的便利,密切关注皇城司,尤其是晏执礼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刻通报!必要时,可制造些混乱,牵制他们的注意力。”
荣安心中一震。
果然,她的“价值”在于此!
卧底的身份被利用得淋漓尽致。
计划听起来似乎周密,但她却感到一丝不安。
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王公子”仿佛对一切都成竹在胸。
而且,将最危险的探索任务交给一个沉默的新人“墨鸦”,这本身就很奇怪。
更重要的是,阿六和阿修罗他们,此刻是否也已经在那片危险的水域之中?他们会和这群人撞上吗?
这场争夺海鰌船的暗战,尚未开始,便已充满了变数和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