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着头,仿佛在评价一件不尽如人意的作品:“没想到蔡相手下,如今也是这般无人可用了么?竟派这等身手来执行任务……”
什么?!
荣安如遭雷击,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晏执礼!
他……他竟然知道!他知道安守拙是蔡京的人?!他早就知道了?!
晏执礼似乎感受到她震惊的目光,好笑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点小秘密还能瞒得过我?”。
他语气平淡地又抛出一颗重磅炸弹:“老安家的孩子,以前在皇城司挂过职,打过几次交道,认得他的身手路数。”
老安家的?皇城司挂过职?蔡京的人以前还在皇城司待过?
这信息量太大,炸得荣安头晕目眩,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消化。
还没等她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组织好语言询问,晏执礼却已失去了谈兴。
他转过身,背着手,慢悠悠地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
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颇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名士风范。他仰头望着天边那弯残月,竟应景地低声吟诵起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荣安耳中。
“百炼钢成绕指柔,青锋易藏拙难收。莫道暗室亏心事,须信抬头有宸楼。”
吟罢,他已走到厢房门口,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和彻底懵在原地的荣安。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荣安独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晏执礼的话和那首诗。
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安家的孩子” 是表示他不仅知道安守拙是蔡京的人,还知道他的出身背景?甚至可能认识他的父辈? “以前在皇城司挂过职”是蔡京的势力早已渗透皇城司?还是安守拙曾是双面间谍?皇城司对此是默许、利用,还是毫不知情? “青黄不接”、“无人可用”–这是对蔡京势力的嘲讽,还是另有所指?
他似乎对安守拙的身手……并不太满意?
还有那首诗!那首诗又是什么意思?!
“百炼钢成绕指柔”是说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也能变得柔软,可以绕在手指上?是指一种极高的境界?还是暗示某种伪装或变通?
“青锋易藏拙难收”–是青锋剑容易隐藏,但“拙”笨拙、缺陷?或指安守拙的名字?,却难以收敛?是说安守拙暴露了?还是另有所指?
“莫道暗室亏心事”是不要以为在暗室里做的亏心事没人知道?
“须信抬头有宸楼”–要相信抬头就能看到“宸楼”是指朝廷、皇权、法度?是说皇城司洞察一切?还是警告不要做亏心事?
皇城司早就知道原身和蔡京有往来?
晏执礼收她为徒,究竟是真心招揽,还是将计就计,另有所图?晏执礼最后吟这首诗,是在警告她?点拨她?还是纯粹的有感而发?
……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每一个问题都似乎指向更深的迷雾和更复杂的阴谋。
这一晚,荣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晏执礼那戴着面具的脸、意味深长的话语、还有那首如同谶语般的诗,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她试图厘清线索,却只觉得陷入了一张更大、更无形的网中。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里依然是一团乱麻。
顶着一对明显的黑眼圈,精神萎靡不振。
然而,天还没亮透,“贴心”的晏执礼就来敲门了。
“乖徒儿,起床练功了!一日之计在于晨!”
晏执礼的声音听起来神清气爽,甚至有点过于欢快。
荣安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看着门外精神抖擞、面具戴得一丝不苟的晏执礼,再想想自己纠结了一夜的困顿,一股无名火蹭地就冒了上来。
她瞬间想明白了!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选兵器,看她出糗!
故意让她傻站一个时辰,美其名曰打基础!
故意拖延教学,用站桩敷衍她!
以他的功夫,怎么可能那么晚才发现安守拙?分明是故意等到安守拙进了她的房间,获取了情报或者确认了某些事情后才现身!
故意动手逼走安守拙!
故意点破安守拙的身份却又说得云山雾罩!
故意吟那首破诗让她胡思乱想!
又故意一大清早来吵她睡觉,不让她有思考的时间!
这根本就是一套组合拳,从身体到精神全方位地折腾她、试探她、掌控她!
东国人果然阴险、狡诈、狠辣!
荣安咬牙切齿,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把一肚子憋闷和怒火硬生生咽了回去,黑着脸跟着晏执礼来到院子。
“今日功课。”
晏执礼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黑眼圈和怨气,笑眯眯地指着桌上那个“含沙射影”的木盒:“把它拆开,再组装成臂弩形态。日落之前完成即可。”
说完,他又优哉游哉地躺回他的摇椅,拿出了那本似乎永远看不完的《风月无边》。
荣安看着那堆复杂精密的零件,深吸一口气。
好吧,组装东西?这倒是撞她枪口上了!作为现代顶尖特工,熟悉、分解、组装各种枪械、仪器、爆炸物是基础中的基础。
虽然这古代的机括工艺有所不同,但基本原理是相通的。
她压下火气,集中精神,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到眼前的零件上。
仔细观察每一个部件的形状、接口、卡榫。
在脑中模拟它们可能组合的方式,分析齿轮联动的原理,推测筋弦的牵引路径……
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手指变得异常稳定和灵活。那些冰冷的金属部件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彼此之间的联系和规律被她迅速洞察。
拆卸,观察,再组装。
一开始稍显生疏,但很快,她的速度就快了起来。
手指翻飞,如同穿花蝴蝶,精准地将一个个零件卡入它们应在的位置。齿轮咬合,机括归位,筋弦绷紧……
不到一分钟!
甚至可能只有四十秒!
“咔哒!”
一声轻响,最后一个卡榫扣紧。
一把造型紧凑、线条流畅、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弓弦紧绷的精致臂弩,赫然出现在她手中。完美融合了力与美,透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和差错,仿佛她已经演练过千百遍一般。
摇椅吱呀的声音停了。
晏执礼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手里的画册滑落到膝盖上也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荣安手中那已然成型的“含沙射影”臂弩,露出的双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竟然真的被你组装好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浓浓的诧异:“这么快?!”
他原本以为这足够折腾她一整天了,甚至准备好了在她求助时如何“指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