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异常。
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没有再来。
门外也没有动静。
那个如影子般沉默的仆役,似乎仍在恪尽职守地扮演着看守的角色。
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衫,用手指勉强梳理了凌乱的长发,努力让苍白的脸上恢复一点镇定。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沉重的门闩。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庭院里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那个灰衣仆役,竟然不在?
荣安的心微微一沉,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她迈步走出房门,目光急切地扫向院门方向,希望能看到那个魁梧的身影。
阿修罗是唯一对她流露出过真实关切、似乎与原主关系匪浅的巨汉,或许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希望稻草。
然而,她看到的,是庭院中央,石桌旁,那抹修长而熟悉的身影。
阿六。
他背对着她,正慢条斯理地摆弄着石桌上一个粗陶茶壶和两个同样粗陋的茶杯。
晨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肩背线条,整个人透着一种闲适的意味。听到开门声,他动作未停,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半张轮廓清晰、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过分白皙的侧脸。
“醒了?”
他开口,声音清冽如初,听不出喜怒:“精神看着比昨日好些。”
荣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院门,目光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探寻。
“呵……”
阿六轻笑一声,终于转过身,手里还捏着一个茶杯。他的目光落在荣安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促狭的打量:“想不到,荣姑娘便是‘忘’了前尘,与阿修罗的交情,倒是深厚得很呐。”
他刻意加重了“忘”字。
荣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看出了她此刻最想见的就是阿修罗,这种心思被赤裸裸点破的难堪和无所遁形感,让她脊背僵硬。
“他……”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阿修罗?”
阿六接过话头,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有更要紧的差事,天不亮就被急令召回京了。”
他放下茶杯,拿起另一个空杯,慢悠悠地往里注着微温的茶水:“这青溪县里外,如今是多事之秋。人手嘛,自然要往最要紧处使唤。”
滚烫的茶水注入粗陶杯底,发出细微的声响。
荣安的心却像被这茶水浇了个透心凉。
急令召回?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斩断她最后一点可能的倚仗?
“所以……”
阿六将注满的茶杯轻轻推向她的方向,抬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却比昨夜的冰冷更让荣安心悸:“从今往后,便由我,充作姑娘的亲随助手,伴你左右。皇城司的差事,姑娘‘伤’了脑子,怕是诸多不便,有我帮衬着,总归稳妥些。”
他微微一笑,补充道:“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亲随助手?伴你左右?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荣安心上。
这哪里是助手?分明是最高规格的贴身监视!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暴露在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眼皮底下!她连逃都不可能逃!
昨夜黑衣人交代的任务怎么办?“老地方”在哪里?她如何在阿六如影随形的盯视下,去取那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的密令?
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眼前的阿六,那看似温润无害的皮囊之下,蕴藏的深沉心机和掌控力,远比阿修罗那如山岳般恐怖的蛮力,要可怕千万倍。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过那杯粗茶的。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像冰线一路冻到胃里。她看着阿六那张在晨光中显得过分平和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骨髓里往外渗。
“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阿六啜了一口茶,仿佛随口寒暄,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厢房窗户。
荣安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他这是……知道了?
她强行压下喉头的滞涩,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疲惫的笑:“尚可,只是……这屋子久未住人,有些阴冷,睡得不太踏实。”
她含糊地将自己的状态归咎于环境。
阿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深究。
“也是,憋在这小院里,对着四面墙,确实气闷。”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拂了拂并无灰尘的衣摆,语气忽然变得轻松:“左右今日也无甚紧要公务,不如……上街逛逛?散散心,或许对荣姑娘‘恢复’记忆有所裨益。”
上街?
荣安猛地抬眼看他。
在这个她被严密监视、身份危机四伏、还有蔡京催命符悬在头顶的时刻,他竟然提议上街?
是试探?
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念头在脑中电闪而过,她无法拒绝,也无力揣测阿六真正的用意。
只能压下翻涌的疑虑,低声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