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苍原城外,黑压压的夏军连营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数百处熊熊燃烧的篝火如同巨兽猩红的眼睛,无声地宣誓着他们庞大的兵力与迫人的威慑。
苍原城城楼上一片压抑的黑暗。守军隐匿在阴影之中,唯有兵刃偶尔反射出一点冷冽的幽光。
曲应策玄色的身影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他冰冷的眸光穿透夜色,如同最锐利的鹰隼,冷冷地注视着眼前那无边无际的敌军阵营。
二十万大军,这个数字第一次如此具象化、如此有压迫感地呈现在他眼前。
这时,轮子碾过城楼石砖的独特声响,在他身后缓缓响起,平稳而清晰。
曲应策没有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一丝,只是那冰冷的唇角似乎抿得更紧了些。他知道,慕容笙来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终于,曲应策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压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寒意:
“慕容笙,谢天歌是朕的妻子。你……离她远一点。”
慕容笙操控轮椅,与他并排望向城下那连绵的火光,语气不卑不亢,平静无波,“陛下不是已经废后了吗。”
曲应策眼中厉色一闪,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皇后之位,朕可废,自然亦可立!”
慕容笙微微侧头,他提醒道,“陛下是把圣旨当儿戏吗。这可不是明君所为。”
曲应策的面色骤然阴沉如水,他猛地转过头,“慕容笙,朕知道,你手里那份‘赐婚圣旨’是假的!”
慕容笙闻言,只是淡淡反问,“既如此,陛下当时为何不敢确定呢。”
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个答案——因为曲应策不敢赌!哪怕那份圣旨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慕容笙——!” 曲应策眼中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压制不住,“你一定要跟朕这样争下去吗?”
“她既选了我,那便只能是我。” 他微微停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立下永恒的誓言,“除非生死,永不相负。”
“除非……生死……” 这短短四个字,在曲应策唇齿间流转,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胆寒的意味。
良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城下的篝火噼啪作响,更衬得城楼上死寂一片。
半晌,曲应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冷酷理智的帝王:
“军情紧急,瞬息万变。今晚,便有劳慕容将军在此值守,静观敌情,以便敌军异动之时,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这是阳谋,将他牢牢钉在这危险的城楼之上。
慕容笙面色无波,缓缓转动轮椅,面向曲应策,微微躬身,“臣,遵旨!”
曲应策不再多言,只是转身之际,目光深深地、复杂难辨地看了慕容笙一眼。
随即,他迈开步伐,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城楼的阴影之中。
慕容笙独自一人留在这空旷而危险的城楼。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城外那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蔓延的夏军阵营,眸色幽暗而深远,仿佛在透过这片庞大的敌军,看向更遥远的、未知的胜负与……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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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安县主兴冲冲地跑去找谢云旗,也不知道具体经历了什么,反正慕容笙离开后没多久,她就耷拉着脑袋,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头巴脑地回来了,脸色灰败,嘴唇抿得紧紧的,一看就是碰了一鼻子灰。
谢天歌都不用细问,光看这表情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肯定又是被她那位不解风情的二哥,用几句干巴巴的“军务繁忙”、“县主请回”之类的套话给打发了回来。
灵安县主一言不发,闷闷地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然后就用双手托住腮帮子,眼神放空,直勾勾地盯着跳动的烛火,那副模样,仿佛不是在思考儿女情长,而是在参悟什么天地玄奥、宇宙至理。
谢天歌对于灵安县主和自家二哥之间这种“一个穷追不舍,一个避之不及”的拉锯状态早已司空见惯。她既不打算去安慰(因为安慰了也没用),更不会去干涉二哥的决定(那是二哥自己的事)。
她只是觉得,刚洗完热水澡,浑身舒舒服服的。连日来的奔波、惊吓、紧张,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此刻松懈下来,浓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谢天歌本质上是个爱吃爱睡、心思简单的人,人生最大的乐趣除了家人就是美食和睡眠。
唯一的例外是家人“去世”的那一两年,她心如死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可如今,二哥回来了,大哥也有了苏醒的希望,她心底那块最重的石头仿佛被挪开了,虽然大敌当前,但那份属于她的、简单的安稳感又回来了,连带着她那“没心没肺”的睡眠也回来了。
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揉了揉眼睛,对着还在那里“思考人生”的灵安县主含糊地说道:“我先睡了啊,困得不行了。你也早点睡吧,养足精神,万一明天天不亮就开始打仗,那可就真的没得睡了。”
灵安县主头也没回,只是有气无力地对她挥了挥手,“你睡吧,睡吧,不用管我……”
谢天歌实在撑不住了,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意识就迅速模糊起来。她裹紧柔软的被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多时,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她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在半梦半醒之间,谢天歌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能够翻滚的空间似乎变得狭窄了些,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还隐隐约约地在跟她抢被子?
她困得眼皮都掀不开,脑子里混沌一片,第一个念头就是:肯定是灵安县主那个胆小鬼,又害怕一个人睡觉,偷偷摸摸挤到她床上来了!
这场景太熟悉了。以前在军营的时候,每逢灵安县主来月信,总会抱着枕头溜进她那个小小的军帐,硬要跟她挤一张窄窄的行军床,顺便还能见缝插针地打听她二哥的各种喜好和行踪。谢天歌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