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团年小家宴,摆满了谢天歌平日最爱的各色珍馐美味。
然而,自从下午听了姑姑那番话后,谢天歌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些香气四溢的菜肴失去了所有吸引力。她拿着玉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晶莹米饭,小脸垮着,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显而易见的愁云。
皇后自然知道她为何闷闷不乐,却并未过多宽慰,只是用餐完毕后,看着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本宫知道,此事对你来说突然了些。但以你的心性,若现在不与你直接说明白,待到事到临头,恐怕你会更加难以接受。那你便从今日起,慢慢学着说服自己,接受你该承担的一切。”
饭后,皇后留谢天歌在宫中的挽棠轩住下,谢天歌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说要回家,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皇后见她依旧蔫头耷脑,便告诉她晚间太液池那边会放烟花贺岁,让她可以去散散心。
谢天歌也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便魂不守舍地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丽姑姑担忧地凑近皇后:“娘娘,小姐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情愿。”
皇后目光深远,语气淡然却斩钉截铁:“这不是她能选择的事情。谢家的女儿,享了常人不及的尊荣,便该知道自己身上担着怎样的担子。”
丽姑姑依旧担心:“可是小姐这性子……天真烂漫,在后宫如何能……”
皇后深吸一口气,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妨。她只需在那后位上稳稳坐着便是。至于这后宫里的乌烟瘴气、明枪暗箭……自有本宫来替她挡着!”
谢天歌一个人拎着一盏精致的宫灯,毫无生气地走向太液池。
这一路上,皇宫四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充满了喜庆的新年气息,来往的宫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明明今天一天,都还是那样高兴的一个状态,为何现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呢?
谢天歌不知不觉已走到太液池边。
宽阔的湖面倒映着宫灯的光芒,湖边早已聚集了各宫的宫女、太监,甚至还有一些低位份的嫔妃和宗室子弟。
他们三五成群,举着漂亮的宫灯,或在湖边嬉笑许愿,或将一盏盏精美的莲花灯放入湖中,任其随波漂远,点点灯火如同星河落入了凡间。
谢天歌对眼前的热闹似乎毫无兴趣,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最终落在了湖边那座最高的观景阁楼上。
她突然像只灵巧的雀鸟,避开人群,几个轻盈的翻身借力,便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那观景阁陡峭的屋顶。
她扫了扫屋脊上冰冷的积雪,裹紧了自己厚实的披风坐下去,倒也不觉得十分凉。
她把宫灯放在手边,就这样并拢膝盖,双手托着腮,漫无目的地望着黑沉沉的天际,眼神空洞而迷茫。
她是不是真的应该像姑姑说的那样,开始试着去说服自己,接受自己即将要有一个“夫君”,而这个“夫君”还是大皇子曲长平的事实?
太液池旁,一棵古松的阴影下,曲应策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屋顶那抹孤零零的红色身影,微微蹙眉。
“她今天是怎么了?”他低声问,像是对着空气。
肖黎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进宫时还好好的,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后便这般了。应是娘娘对她说了些什么。”
曲应策的眉头锁得更紧:“什么事,能让她这般模样?”
在他印象里,谢天歌就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炽热火苗,活泼、张扬,任何烦恼似乎都无法在她心头停留超过一刻钟。
肖黎谨慎回道:“皇后娘娘今日午后,还单独见过大皇子殿下。”
曲应策袖中的手慢慢捏紧,骨节微微泛白。
谢天歌正望着天边出神,突然身边的瓦片发出极轻微的响动。
她下意识扭头一看,竟是曲应策不知何时已然落在了她身边。
此刻曲应策正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站得极稳,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三殿下!”谢天歌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惊喜,“你的腿都好了呀?这么高的地方也能轻松上来了?还有狼爪在你胳膊上留下的伤,也都好了吧?”她的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看着她今日一身红衣娇俏可人,又听到她这发自内心的问候,曲应策只觉得心头一暖,面上冷硬的线条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说话的语气竟比往日温柔了不知几许:“嗯,已无大碍。你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吗?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戳中了谢天歌的心事,她整个人瞬间又蔫了下去,“今天就想一个人呆着。”
她又恢复了双手托腮的姿势,目光重新投向虚无的远方,仿佛想从那片黑暗中找到答案。
曲应策沉默地在她身边站了良久,竟做了一个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决定——他慢慢地靠近她,拂了拂衣摆,竟在她身边的屋脊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陪着她,一同默然地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