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嗯。”
张清越从乌篷船里钻出来,身姿轻盈,且自由。
岸边,稀疏的芦苇在寒风中摇曳。
不远处,赫然可见一片庞大的阴影,那不是一艘船,而是一支船队。
那是一支集合了楼船、宝船、马船、粮船、水船、战船和战座船等多种类型船型的船队。
上百艘船桅杆如林,帆缆交错,沉默地蛰伏着,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小乌篷船在它们面前,像是匍匐在大象脚下的蚂蚁,站在乌篷船上的张清越却只觉得心潮澎湃。
这支带着无限威压的船队,是承载她野心和追逐自由的最终凭依。
此时,一艘小船从大船的方向快速驶来,靠近张清越所在的乌篷船。
小船上的人身着劲装,动作矫健的跃身到小小的乌篷船上,朝着张清越抱拳,语气恭敬,“主子,请换船。”
“嗯。”
张清越没有丝毫犹豫,踏上了小船。
从小船换到大船,当张清越站到船队中最大那艘楼船的五楼船艉甲板时,视野豁然开朗。
从这里望去,整支船队尽收眼底。
庞大的船队已经苏醒,巨大的帆幅正在桅杆上缓缓攀升,绳索摩擦着滑轮,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吱呀声。
天边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终于渗出了一丝极细微的灰蓝,像砚台里将涸的宿墨,被水悄悄晕染开来。
这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刻,寒风剐过脸颊,带着湿重的咸腥,刺入骨髓。
寒风穿透不算单薄的衣裳,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张清越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就在下一刻,一名身着黑衣、身形利落的侍女无声无息地靠近,手中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披风。
那侍女低眉顺眼,动作却带着训练有素的精准,“主子,风大。”
张清越垂眸望去,眼中映入一抹刺目的红。
那是一件红色的披风,那红,不是粉红,不是玫红,而是一种近乎原始的、强烈的、未经驯服的红。
那抹红,像刚刚从心脏泵出的滚烫鲜血,又像冷宫中吞噬那具替身躯壳的烈烈焰光。
侍女将披风为她披上,厚实织物带来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肩背,隔绝了刺骨的海风。
然而,另一种更深的“寒冷”却从心底最深处钻出。
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关于杀戮的颤栗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血色,猛地找到了突破口,再次汹涌袭来。
张清越心里很清楚,那不是因为寒冷或者恐惧,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东西。
那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后又粗糙缝合的钝痛,一种价值观彻底崩塌后的虚无与失重。
张清越下意识地想抬手扯下这抹过于刺眼的红,可手刚触碰到布料,她就停了手。
目光所及,是前方正被初升朝阳一点点染金的海平面,是身后这支沉默而强大的、正追随她航向未知的舰队。
这红色,是警告,是提醒,亦是盔甲。
张清越深吸一口气,冷风灌入肺腑,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她最终没有扯下披风,反而伸出手将披风拢紧,将自己更深地裹入这片红。
在这一刻,她接受了这抹红色,目光坚定的望向那片正缓慢褪去黑暗的海天交界线。
一名首领模样的男子在她身后几步远处停下,语气恭敬,“主子,现在风势正好,是否启航?”
“嗯。”
张清越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