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进了腊月二十,年味儿就跟那灶坑里冒出的炊烟似的,在靠山屯上空袅袅地飘起来了。大雪封山有些日子了,地上的积雪被往来的人畜踩得结结实实,硬邦邦的雪壳子上,又盖上了新落的浮雪,走起来嘎吱作响。
这天后晌,赵卫国去屯子另一头的孙大爷家坐了坐,一是送点王淑芬新蒸的豆包,二是跟老爷子请教开春后种植人参的一些土法子。孙大爷见他虚心,聊得兴起,又多讲了些山林里的老讲究和禁忌,这一聊,就聊到了天色擦黑。
辞别了孙大爷,赵卫国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把狗皮帽子的帽耳朵往下拉了拉,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屯子里静悄悄的,各家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在雪地上映出一个个温暖的光晕。偶尔有几声狗吠,也显得遥远而空旷。出了屯子,往自家新房走,还得经过一小片光秃秃的杨树林和一段靠山根的小路。
今儿个是阴历十四,月亮虽然没圆,却也亮堂得很,清冷的光辉洒在无垠的雪地上,四下里的景物看得还算分明。树木、山石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黑黢黢的,透着点森然。寒风不大,却像小刀子似的,专往人领口袖口里钻。
赵卫国心里惦记着孙大爷说的那些关于“老林子有灵,不可不敬”的话,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分。黑豹没跟来,留在家里看家,这独自一人走夜路,尤其是在这大雪封山、万籁俱寂的冬夜,饶是他胆子大,心里也有点发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把他精心保养过的开山刀别在那里,冰冷的刀柄传来一丝踏实感。
刚走过那片杨树林,前面就是那个靠着山根、被老辈人称为“狐仙坡”的拐弯处。那儿地势略高,旁边有几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夏天长满杂草灌木,冬天则被雪覆盖,像几个蹲伏的白兽。关于这地方的邪乎传闻可不少,屯里老人常叮嘱小辈,夜里尽量别独自打那儿过。
赵卫国正琢磨着快点穿过那片地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前方路边那块最大的石头后面,似乎有个白乎乎的东西动了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停下脚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握紧了开山刀的刀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不是风卷起的雪沫子,那白影,在动!
借着月光,他看得分明,那似乎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影?可这荒郊野岭、大雪封山的深夜,谁会穿一身白站在这儿?
就在他凝神戒备的当口,那白影竟缓缓地从石头后面“飘”了出来!之所以用“飘”,是因为它的动作极其轻盈,在雪地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它离赵卫国约有十来步远,停了下来。
月光清晰地照在它身上。那确实像人形,通体雪白,毛茸茸的,仿佛披着一件极厚的白裘。最诡异的是它的脸,看不真切五官,只能看到一双亮得吓人、泛着绿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赵卫国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咚咚咚”擂鼓般狂跳起来。他两世为人,也算经历过不少风浪,可这超出常理的一幕,还是让他头皮发麻。他想起了孙大爷刚刚还提过一嘴,也想起父亲赵永贵很早以前就严肃告诫过他的,关于山里一些“精灵”会在特定时候向人“讨封”的古老传说……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白色的诡异身影,竟然像人一样,缓缓地……人立而起!
它的身形不算高大,立起来也就到常人胸口位置。然后,一个尖细、飘忽,带着点颤抖,仿佛直接响在赵卫国脑海里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你……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带着一股子直透骨髓的寒意和莫名的诱惑力,让人忍不住就想顺着它的话头回答。
赵卫国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被寒风一吹,冰寒刺骨。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