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深冬,宛如一位冷酷的画师,以雪为笔,肆意挥洒着它的冰冷与肃穆。雪,成了这里的常客,从清晨起,便纷纷扬扬地飘落,似天女散花,又似万千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不多时,那连绵起伏的北境大营,便被这洁白的雪幕彻底笼罩,染成了一片纯净的素白。
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原本鲜艳的色彩此刻也被白雪覆盖,只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暗影;帐篷像是被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白色巨蘑,静静地伫立在雪地之中;栅栏则如同一条条沉睡的白色巨龙,蜿蜒在大营周围。连巡营士卒那原本清脆有力的脚步声,在这厚厚的积雪之下,也变得沉闷而压抑,仿佛被这冰冷的雪吸收了所有的活力。
纪昕云一行人马,便是在这漫天风雪的“欢迎”中,缓缓抵达了北境中军大营。那马蹄踏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仿佛是命运敲响的沉重鼓点,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复杂局势。
她并未急着去帅帐报到,而是先有条不紊地安顿好本部兵马。看着亲兵们忙碌而有序地搭建帐篷、安置物资,她才转身走进临时搭建的营帐,仔细核查了文书印信。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放过,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通过这些琐碎的事务,为自己即将面对的挑战积蓄力量。确认无误后,她这才带着两名亲卫,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向着中军帅帐的方向缓缓走去。
风雪愈发急骤了,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肆意地咆哮着、肆虐着。视线被这纷飞的雪花严重模糊,仿佛置身于一个混沌的世界。纪昕云身上那件玄色披风,早已落满了雪花,如同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羽衣;连她的眼睫都沾上了细小的冰晶,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她微微低着头,身体微微前倾,竭力抵御着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心中却比这恶劣的天气更加纷乱。
她不断在心中预演着即将面对八皇子姬恒时的说辞,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反复斟酌。如何才能做到不卑不亢,既完成七皇子李泓的嘱托,又不至于过早地与八皇子一系产生激烈的冲突,这就像是在走一条钢丝,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在她思绪纷杂,即将走到帅帐那巨大的、悬挂着厚重毛皮门帘的入口时,那门帘却突然从里面被掀开了。一股暖气伴随着帐内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扑面而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温暖召唤。
一道身影,随着这涌出的暖气和嘈杂声,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青袍,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外罩一件半旧的深灰色斗篷,虽已有些陈旧,却依旧整洁干净。他并未戴盔,发丝上沾着与这营帐格格不入的、似乎来自远方的风尘,仿佛带着一路的沧桑与故事。他的身形挺拔而清瘦,如同寒风中一棵坚韧的青松,步伐沉稳而坚定,仿佛这漫天风雪在他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几乎是本能,纪昕云抬起了头。
而那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利剑,穿透迷蒙的风雪,向她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喧嚣的风声,如同愤怒的野兽在咆哮;远处士卒的呼喝声,隐隐约约,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帅帐内隐约传来的议论声,也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一切,都瞬间远去,模糊成一片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视野之中,只剩下对方的身影,在飞舞的雪幕之后,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依旧是那副熟悉的样子,只是脸色不再似忘忧城时那般苍白,透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健康红润。气息内敛深湛,如同古井寒潭,深不可测,让人无法窥探其内心的想法。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能吞噬一切的风暴,让人不敢直视。
她也依旧是清冷如雪,银甲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如同冬日里的寒梅,傲立雪中。披风上的雪花如同点点繁星,点缀着她冷艳的容颜。只是那双向来冷静的眸子里,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如同冰湖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虽微,却真实存在,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复杂情绪。
风雪模糊了彼此的容颜,却模糊不了那刻入灵魂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