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灵魂的眼泪流了下来，猩红的眼睛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
“那个我...还在吗...”她喃喃自语，“我都快忘了，我曾经也是一个...会笑的人...”
“她一直在。”向无咎说，“只是被仇恨压得太深了。”
“现在，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女性灵魂点了点头。
“在那些痛苦发生之前，你有没有过快乐的时光?”
女性灵魂愣了愣，然后缓缓说:“有...我还记得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我抱着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完美了...”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
“那些快乐的记忆，因为背叛就变成假的了吗?”向无咎问。
“不...不是假的...”女性灵魂说，“那些快乐是真实的...”
“那就对了。”向无咎说，“你的人生不只有背叛和痛苦，还有那些真实的快乐和爱。”
“如果你只记住痛苦，忘记快乐，岂不是让那些美好的时光也被夺走了?”
“你的孩子在世上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他带给你的快乐和爱是真实的。如果你完全沉浸在他的死亡中，岂不是辜负了他曾经活过的意义?”
女性灵魂浑身颤抖，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我的孩子...我的小宝贝...对不起...对不起...”她跪在地上，“我一直只想着复仇，却忘了...忘了好好记住你活着的样子...”
“我忘了你的笑容，忘了你的声音，我的脑子里只有你死时的画面...”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向无咎蹲下身，轻声说:“现在想起来还不晚。想想他的笑容，想想他的声音，想想你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美好瞬间。”
“这些记忆才是他留给你的真正礼物，不要让仇恨夺走了它们。”
女性灵魂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
渐渐地，她身上的血色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柔光。
“我想起来了...他喜欢我唱的摇篮曲...他第一次叫妈妈的时候，声音那么奶...他抓着我的手指，那么信任地看着我...”
“这些...这些才是我应该记住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平静，眼中的猩红完全消失，恢复了正常的色泽。
“谢谢你。”她看向向无咎，“谢谢你让我想起，我不只是一个复仇者，我还是一个曾经被爱、也爱过的人。”
“我想...我可以转世了。也许下一世，我能遇到我的孩子，他会投胎成为另一个新生命，而我...我也可以用新的身份，继续把爱传递下去。”
向无咎微笑:“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女性灵魂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化作光芒，进入了轮回。
向无咎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既感慨又沉重。
一个算是成功了，但这里还有多少被仇恨吞噬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的声音从血雾深处传来:“很感人的说教。但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轻易放下吗?”
血雾翻滚，一个高贵而阴冷的女性身影缓缓浮现。
她穿着华丽的长袍，但长袍上沾满了血迹。她的脸美丽而苍白，眼中闪烁着深红色的光芒。
“我就是怨恨之母。”她说，“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真正的名字——楚倾城。”
向无咎警惕地看着她:“你就是这里的主宰?”
“主宰?”楚倾城冷笑，“我只是最早来到这里，也是被怨恨侵蚀最深的那个而已。”
“你刚才救的那个女人，她的遭遇确实悲惨。但和我比起来，她只是小巫见大巫。”
“想知道我的故事吗?向无咎?”
向无咎点头:“愿闻其详。”
楚倾城看向虚空，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我出身于修行世家，从小天赋异禀，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奇才。”
“我的道侣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们相爱二十年，感情深厚，人人羡慕。”
“我的师父对我如亲生女儿，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我的师妹们对我如姐妹，我的师兄弟们对我敬重有加。”
“我以为，我拥有了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生。”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得阴冷:“但我错了。”
“我突破大境界的那一天，是我人生的终结之日。”
“那天，我信任的所有人联手背叛了我。”
“我的道侣，为了夺取我的修为，在我突破的关键时刻偷袭我。”
“我的师父，为了延续自己的寿命，需要我的道体作为炉鼎。”
“我的师妹们，因为嫉妒我的天赋，也参与了这场阴谋。”
“我的师兄弟们，有的是被收买，有的是被威胁，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保护我。”
“所有人，所有我信任的人，都背叛了我。”
楚倾城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周围的血雾开始剧烈翻滚。
“他们夺走了我的修为，毁掉了我的道体，最后连我的神魂都想炼化。”
“我侥幸逃出，但已经是重伤濒死。”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我的道侣和我的师妹站在一起，他搂着她，说:终于不用再伪装了，和那个蠢女人演了二十年的戏，真累。”
“我死了。带着滔天的恨意，死了。”
“按照轮回的规则，我应该转世投胎。但我拒绝了。”
“我要等，等他们所有人都下来，我要亲手复仇!”
“一百年过去了，二百年过去了，三百年过去了...”
“我等来了一些人，但远远不够。我要等他们所有人都下来!”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越来越多和我一样被背叛、被伤害的灵魂聚集到我身边。”
“我们互相共鸣，互相强化，最终，我成为了这里的怨恨之母。”
“现在，你告诉我，向无咎，像我这样的情况，你如何化解?”
“我被所有信任的人背叛，失去了一切，连死后都无法安息。”
“你让我放下?你让我原谅?你让我把那些美好的回忆当作安慰?”
“那些美好的回忆，现在看来都是谎言!都是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一场笑话!”
“你告诉我，这样的我，如何放下!”
楚倾城的声音如同厉鬼般回荡，整个血雾区域都在震动。
周围的灵魂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纷纷咆哮起来，仿佛要将整个空间撕裂。
向无咎静静地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必须承认，楚倾城的遭遇比他遇到的任何案例都要恶劣。
这不是一次背叛，而是所有信任的崩塌。
这不是一个仇人，而是整个世界的敌意。
这样的怨恨，确实很难化解。
但，不是不可能。
向无咎深吸一口气，看着楚倾城说:“你说得对，你的遭遇比之前那位女性严重得多。”
“我不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让你原谅他们，因为他们的行为确实不可原谅。”
“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等了三百年，等到了一些仇人，然后呢?你报仇了吗?”
楚倾城冷笑:“当然报了!我让他们尝尽了痛苦，最后魂飞魄散!”
“然后呢?”向无咎继续问，“报仇之后，你的痛苦减少了吗?你的怨恨消失了吗?”
楚倾城愣住了。
“没有...”她低声说，“反而更空虚了...因为我发现，就算他们魂飞魄散，我失去的一切也回不来了...”
“而且，复仇的快感只是一瞬间，之后是更深的虚无...”
“所以你继续等待其他仇人，继续复仇，试图用复仇来填补那个虚无。”向无咎说，“但虚无是填不满的，因为它本来就不应该用仇恨来填补。”
“那用什么来填补?”楚倾城质问，“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你还有你自己。”向无咎认真地说，“你失去了修为，失去了信任，失去了未来，但有一样东西，他们永远夺不走。”
“什么?”
“你的价值观，你的判断，你对对错的认知。”向无咎说，“你知道他们做的是错的，这本身就说明，你的价值体系是正确的。”
“他们背叛了你，但他们没有改变你。你依然知道背叛是错的，伤害是不应该的，欺骗是可耻的。”
“这些，是你作为人的核心，是你真正的价值所在。”
楚倾城摇头:“这有什么用?我坚持正确的价值观，但得到的只是背叛和伤害。那些没有价值观的人，反而过得很好。”
“这不是在告诉我，坚持正确是愚蠢的吗?”
“如果结果决定了对错，那我的坚持确实是愚蠢的。”向无咎说，“但如果过程决定了对错，那你的坚持就是伟大的。”
“你可以选择相信哪一种。”
“如果你选择相信结果决定对错，那你现在困在这里，充满怨恨，就是失败的结果，你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
“但如果你选择相信过程决定对错，那你曾经真诚地爱过，信任过，付出过，这些本身就是有价值的，不因背叛而失去意义。”
“而且，你要想想，你和背叛你的那些人，现在谁的状态更好?”
“他们得到了修为和寿命，继续活在世上，表面上看是胜利者。”
“但他们活在谎言中，活在欺骗中，活在没有真实连接的世界中。他们也许会长寿，但他们能真正信任谁?能真正爱谁?”
“他们注定孤独，注定在防备和算计中度过一生。”
“而你，虽然被背叛，但你至少曾经真实地活过，真实地爱过，真实地信任过。”
“这种真实，比他们虚假的成功要珍贵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