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二十二年(1182 年)的深秋,中都(今北京)皇城西北角的洗衣院格外寒冷。凛冽的北风卷着沙尘,拍打在朱红色的宫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院内,数十名身着粗布灰衣的宫女正埋头搓洗衣物,冰冷的河水早已冻得她们手指通红,却无人敢有半句怨言 —— 这里是金朝宫廷中最低贱的地方,收容的多是罪臣家属,她们的性命如同草芥,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在这群沉默的宫女中,有一个名叫李师儿的少女格外引人注目。她年方十三,身形纤细却挺拔,即便穿着最粗陋的衣服,也难掩眉宇间的灵气。不同于其他宫女的麻木与惶恐,李师儿的眼神里总是藏着一丝倔强,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微光。她本是中都人氏,父亲李湘曾是朝中小官,因卷入一场贪腐案被削职处死,全家被没入宫中为奴,她也因此从官宦之女沦为洗衣院的奴婢。
每日天不亮,李师儿就要起身挑水、洗衣,直到深夜才能歇息。冰冷的河水侵蚀着她的双手,粗糙的皂角磨得掌心满是伤痕,可她从未抱怨过。休息时,其他宫女要么倒头就睡,要么低声啜泣,唯有李师儿会偷偷拿出藏在枕下的破旧书本,借着微弱的月光翻看。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里面记载着诗词歌赋与历史典故。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正是这本书陪伴着她,让她在苦难中找到了精神寄托。
洗衣院的管事张嬷嬷是个刻薄的老宫女,见李师儿总是 “不务正业”,便时常找她麻烦。一天傍晚,张嬷嬷看到李师儿又在翻看书本,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夺过书本扔在地上,厉声骂道:“你个罪奴!还敢痴心妄想读圣贤书?再敢如此,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着,她便扬起手中的鞭子朝李师儿抽去。
李师儿急忙护住书本,任由鞭子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可她却咬紧牙关,倔强地说:“嬷嬷,读书何错之有?即便我是罪奴,也想知晓世间道理。” 张嬷嬷被她的顶撞激怒了,正要继续动手,却被突然前来巡查的掖庭令阻止了。
掖庭令名叫完颜永年,是金世宗的远房宗亲,为人正直宽厚。他早就注意到了洗衣院中的李师儿,见她虽身处逆境却不忘学习,心中颇有好感。此刻见张嬷嬷无端欺凌李师儿,便厉声斥责道:“张嬷嬷,宫廷之中岂能随意打骂宫女?况且此女虽为罪籍,却有向学之心,实属难得,你休要再为难她。” 张嬷嬷见掖庭令发话,只好悻悻地退到一旁。
完颜永年扶起李师儿,捡起地上的书本递给她,温和地说:“你叫李师儿?这书本既是你父亲遗物,便要好好珍藏。若你真想读书,我可让人给你送些典籍过来,只是你需谨记,在这深宫之中,凡事需谨言慎行,不可过于张扬。” 李师儿闻言,眼中泛起泪光,连忙跪地磕头:“多谢大人成全,师儿定当铭记大人教诲。”
自那以后,完颜永年时常派人给李师儿送来书籍,还偶尔指点她读书写字。李师儿天资聪颖,学习极为刻苦,没过多久,便已能熟读四书五经,还能写出一手娟秀的好字,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她的变化被洗衣院的其他宫女看在眼里,有人嫉妒,有人敬佩,可更多的人则认为,即便她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个罪奴,终究难登大雅之堂。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命运的齿轮,正在悄然转动。
大定二十九年(1189 年),金世宗驾崩,皇太孙完颜璟即位,是为金章宗。章宗自幼受汉文化熏陶,喜好诗词歌赋、书法绘画,即位后更是广纳人才,重视文化发展,金朝的文化事业在他统治时期达到了顶峰。章宗生性儒雅,不喜后宫妃嫔的争风吃醋,因此即位之初,后宫较为平静,唯有皇后徒单氏与几个妃子相伴。
明昌元年(1190 年)正月,正值元宵佳节,章宗在宫中设宴,邀请皇亲国戚与朝中大臣共庆佳节。宴会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章宗却渐渐觉得有些乏味。他看着殿中千篇一律的歌舞,不禁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内侍说:“今日的歌舞虽好,却少了些新意,能否找些有别样才艺的宫女来表演?”
内侍闻言,立刻想到了掖庭令完颜永年曾提起过的李师儿。他连忙向章宗禀报:“陛下,洗衣院中有一宫女名唤李师儿,不仅容貌秀丽,且精通诗词歌赋,还能弹一手好琵琶,或许能为陛下带来新意。” 章宗闻言,心中一动,说道:“哦?竟有如此多才多艺的宫女?快宣她上殿。”
此时的李师儿已二十岁,经过七年的学习与沉淀,她不仅才华更加出众,容貌也愈发清丽脱俗。接到宣召时,她正在洗衣院整理衣物,听到内侍的传唤,心中既紧张又激动。她知道,这或许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张嬷嬷见李师儿要去面见皇帝,心中嫉妒,故意刁难说:“你一个罪奴,怎能穿着粗布衣服去见陛下?若惊扰了圣驾,可是杀头之罪!”
就在李师儿焦急万分之时,完颜永年派来的侍女及时赶到,送来一套素雅的襦裙与一支琵琶。侍女笑着说:“李姑娘,大人早已料到今日之事,特意让我送来衣物与乐器,姑娘快随我去梳妆打扮吧。” 李师儿感激涕零,连忙跟随侍女去梳妆。
半个时辰后,李师儿身着淡粉色襦裙,头戴珠花,怀抱琵琶,缓缓走进大殿。当她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章宗抬头望去,只见眼前的女子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肌肤胜雪,气质清雅,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他不禁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内侍轻声提醒,才回过神来,说道:“你便是李师儿?听闻你才艺出众,今日便为朕弹奏一曲吧。”
李师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坐在殿中的锦凳上,拨动了琵琶的琴弦。随着悠扬的琴声响起,她轻声吟唱起来。她唱的是一首自己所作的《宫怨词》,歌词委婉动人,曲调凄凉婉转,将深宫女子的孤独与哀怨表达得淋漓尽致。她的歌声清澈动听,宛如天籁,配合着琵琶的伴奏,让在场的众人都沉浸其中。
章宗更是被她的歌声与才华深深打动。他看着殿中专注吟唱的李师儿,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他自幼生长在皇宫,见惯了阿谀奉承、矫揉造作的女子,从未见过像李师儿这样既有才华,又带着一丝倔强与清冷的女子。一曲终了,大殿内鸦雀无声,过了许久,才响起阵阵掌声。
章宗率先鼓掌,笑着说:“好!好一个李师儿!不仅琵琶弹得好,歌声动听,这首词更是写得情真意切。朕今日才知,我大金后宫之中,竟有如此才女。” 说着,他便下令将李师儿从洗衣院调出,封为才人,安置在淑妃宫居住。
李师儿闻言,连忙跪地谢恩:“臣妾多谢陛下恩典,定当尽心侍奉陛下。” 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七年的苦难与等待,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报。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进入后宫只是一个开始,这里的斗争远比洗衣院更加残酷,她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在这深宫中立足。
李师儿被封为才人后,凭借着出众的才华与温柔体贴的性格,很快便赢得了章宗的宠爱。她不像其他妃嫔那样争风吃醋、贪图名利,反而时常陪伴章宗读书写字、吟诗作赋,与章宗探讨治国之道。章宗对她愈发喜爱,没过多久,便将她晋升为昭容,后来又升为淑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徒单氏。
皇后徒单氏是章宗的原配妻子,出身名门望族,性格端庄稳重,却不善言辞,与章宗之间缺乏共同语言。因此,章宗虽然敬重皇后,却更偏爱能与自己诗词唱和、心意相通的李师儿。随着李师儿的地位越来越高,宫中的流言蜚语也越来越多。许多妃嫔嫉妒李师儿的宠爱,纷纷在皇后面前搬弄是非,说李师儿出身低贱,心机深沉,妄图夺取皇后之位。
徒单皇后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对李师儿颇有不满。一天,皇后特意召见李师儿,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她看着李师儿,语气冰冷地说:“李淑妃,你出身罪籍,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陛下的宠爱。你当知晓,后宫之中,尊卑有序,切不可恃宠而骄,做出有违礼法之事。”
李师儿深知皇后的用意,她连忙跪地行礼,恭敬地说:“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铭记在心。臣妾出身卑微,能得陛下垂爱,已是天大的恩典,从未敢有非分之想。日后,臣妾定当谨守本分,协助娘娘管理后宫,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的态度恭敬谦卑,既没有卑躬屈膝,也没有刻意讨好,让徒单皇后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好让她退下。
李师儿知道,想要在后宫长久立足,仅仅依靠皇帝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于是,她开始暗中结交朝中官员,尤其是那些主张汉化、重视文化发展的大臣。她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向章宗推荐有才华的文人学士,帮助他们得到重用。同时,她还时常拿出自己的俸禄,资助贫困的学子,赢得了朝野上下的赞誉。
当时,朝中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完颜守贞为首的保守派,主张维持女真旧制,反对汉化;另一派是以完颜匡为首的改革派,支持章宗的汉化政策,主张发展文化事业。李师儿深知,章宗的汉化政策是金朝发展的关键,因此她坚定地站在改革派一边,时常在章宗面前为改革派大臣说话,帮助他们排除保守派的阻挠。
有一次,保守派大臣完颜宗浩向章宗进言,说李师儿出身低贱,干预朝政,请求章宗将她废黜。章宗闻言,心中不悦,便找来李师儿商议。李师儿知道后,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对章宗说:“陛下,完颜大人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臣妾出身罪籍,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陛下的宠爱。如今朝中大臣对臣妾颇有微词,若因此影响了陛下的朝政,臣妾心中实在不安。不如陛下暂时将臣妾贬为庶人,以平息朝中的非议。待日后时机成熟,陛下再将臣妾召回便是。”
章宗见李师儿如此深明大义,心中更加感动,说道:“爱妃不必如此。朕知道你并无干预朝政之心,那些大臣不过是嫉妒你罢了。朕绝不会因为他人的流言蜚语而委屈你。” 随后,章宗不仅没有贬黜李师儿,反而将完颜宗浩调离了京城,任命改革派大臣完颜匡为宰相。经过此事,李师儿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稳固,章宗对她的宠爱也愈发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