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暮春总是裹挟着柳絮与尘土,公元前 139 年的这日,平阳侯府的青砖地被仆从反复擦拭,连廊下悬挂的青铜灯盏都特意换了新的灯油。府内的歌女们屏声静气地候在侧厅,身上的粗布襦裙浆洗得发白,却掩不住十六岁卫子夫眼底的清澈。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磨出的毛边,听着远处传来的车马喧嚣 —— 当朝天子汉武帝刘彻,正踏着尘土而来。
彼时的汉武帝刚满十八岁,登基已三年却仍受制于窦太后的外戚势力,眉宇间总锁着一股郁色。平阳公主作为武帝的同胞姐姐,精心筹备这场家宴,实则藏着更深的心思:皇帝与陈皇后成婚多年无子,她要为皇家寻访能诞育子嗣的女子。
丝竹声起时,卫子夫随着队列低眉敛目地步入正厅。她身形纤弱,在一众精心装扮的女子中并不起眼,直到那支《回风舞》响起。当她旋身时,鬓边的木簪不慎滑落,青丝如瀑散开,恰好迎上汉武帝投来的目光。那一眼,似有电流穿过满堂喧嚣,武帝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骤然凝固 —— 他看惯了宫廷女子的华贵矜持,却被这歌女眼底的羞怯与灵动击中。
宴席过半,武帝起身更衣,按照预先的安排,卫子夫被引至尚衣轩。史书载 “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寥寥数字背后,是少女命运的骤然转向。当卫子夫被侍从扶上入宫的马车时,平阳公主亲自将一枚玉佩塞进她手中,低声嘱咐:“即贵,无相忘。” 车轮碾过长安街道的石板路,卫子夫掀起车帘回望,平阳府的朱门在尘土中渐渐缩小,她不会想到,这一去便是与过往人生的永诀。
初入汉宫的日子并未如想象中明媚。未央宫的宫墙高耸入云,将阳光切割成碎片,也隔绝了尘世的暖意。汉武帝很快将这个平阳府来的歌女抛诸脑后,卫子夫被安置在偏僻的永巷,每日面对着斑驳的宫墙和冗长的宫规,昔日在平阳府尚能偶尔哼唱的歌谣,如今只能咽在喉咙里。
三年时光足以磨平最锋利的棱角。卫子夫看着同批入宫的女子或得宠、或病逝、或被遣返,心渐渐沉到谷底。她学会了在宫人的冷眼中低头行走,学会了将思念家乡的泪水藏在深夜,更学会了在寂静中观察宫廷的生存法则 —— 这里最不值钱的是真心,最珍贵的是时机。
转机出现在公元前 138 年的秋天。按照惯例,汉武帝要释放一批年迈体弱的宫人,卫子夫抓住了这最后的机会。当她跪在武帝面前请求放归故里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三年的委屈与隐忍在这一刻爆发。武帝看着眼前这个褪去青涩、添了几分憔悴却更显清丽的女子,尘封的记忆突然苏醒。他想起平阳府的那支舞,想起尚衣轩的悸动,当即留下了她,并重燃宠爱。
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便再难停驻。卫子夫很快怀上了身孕,这个消息在皇宫掀起轩然大波。一直无子的陈皇后阿娇得知后,嫉妒得发狂,她的母亲馆陶长公主甚至派人绑架了卫子夫的弟弟卫青,企图以此要挟。幸好卫青的好友公孙敖及时带人营救,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汉武帝得知此事后震怒不已,非但没有责罚卫子夫,反而立刻提拔卫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千金。紧接着,卫子夫的兄长卫长君、姐夫公孙贺都得到了官职,卫氏一族从尘埃里骤然崛起。这段插曲让卫子夫深刻明白,宫廷之中,唯有皇权的庇护才是最坚实的依靠,而她腹中的孩子,正是维系这份庇护的关键。
公元前 130 年,陈皇后因 “巫蛊祠祭祝诅” 被废黜,退居长门宫。后宫之位虚悬,而此时的卫子夫已为汉武帝诞下三位公主,深得宠爱与信任。两年后,当她顺利诞下皇子刘据时,汉武帝欣喜若狂,命枚皋作《皇太子生赋》,昭告天下。公元前 128 年春,卫子夫被册立为皇后,从永巷的尘埃里,一步步踏上了大汉最尊贵的女性位置。
册封大典那日,卫子夫身着十二章纹的皇后朝服,头戴九凤朝阳钗,在百官朝拜中登上椒房殿的台阶。阳光洒在她的凤冠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却照不进宫廷深处的阴影。成为皇后的卫子夫并未沉溺于荣宠,她以恭谨谦和的态度处理后宫事务,将椒房殿打理得井井有条。史书记载她 “性仁恕,谨守礼法”,宫中上下无不敬服。
与此同时,卫氏家族的崛起达到了顶峰。弟弟卫青从建章监一路成长为大司马大将军,在对匈奴的战争中屡建奇功,收复河朔、河套地区,被封为长平侯;外甥霍去病更是少年英雄,十七岁率军出征,六击匈奴皆大获全胜,封狼居胥,成为大司马骠骑将军。舅甥二人并称 “帝国双璧”,卫氏一族 “一门五侯”,权势盛极一时。
但卫子夫始终保持着清醒。她多次告诫族人不可恃宠而骄,卫青更是谨小慎微,即便战功赫赫也从不结党营私。有一次,汉武帝赏赐卫青千金,卫青当即拿出一半分赏给麾下将士;霍去病虽年少成名,却始终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挂在嘴边。卫子夫深知,外戚的权势如同双刃剑,既能护佑她的地位,也可能引来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