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一句话,却如惊雷般在李景心中炸响。
虽然早已猜到,但当亲耳听到他承认时,那份震撼依旧无以言表。
李晟放下茶杯,浑浊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悠远的追忆之色,仿佛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血雨腥风的年代。
“你只知朕是仁宗,可知朕登基之初,是何等的内忧外患?”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彼时,先帝虽武功赫赫,开疆拓土,但也留下了藩王割据、功臣骄横的祸根。朝堂之上,阳奉阴违者有之;封疆大吏,拥兵自重者有之;江湖草莽,更有前朝余孽蠢蠢欲动。这些,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敌人,一道圣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光明之下,朕是仁君,要施仁政,要安抚天下。但在光明照不到的阴影里,总需要有人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李晟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天边那轮残月。
“所以,朕亲手组建了一支只听命于朕的秘密力量。他们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对外只有一个代号——‘暗影’。”
“‘暗影’之人,皆是朕从死囚、孤儿、以及那些家破人亡的忠臣之后中挑选出来的。朕给了他们新生,也给了他们复仇与效忠的目标。他们是朕手中最锋利的刀,最忠诚的影卫,专门替朕处理那些朝堂上无法解决的麻烦。”
“刺杀拥兵自重的藩王,清除贪赃枉法的巨蠹,瓦解密谋造反的江湖势力……那些年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藩王暴毙’、‘奸臣伏法’背后,都沾着‘暗影’的血。”
李景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为何仁宗一朝,前期看似动荡,后期却能迅速稳固。原来,在那“仁政”的背后,竟是由这样一支血腥的秘密力量在保驾护航!
帝王心术,何其深沉!
“而朕,”李晟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便是‘暗影’的首领,代号——‘影’。”
“义海之战前夕,东瀛舰队来势汹汹,大舜水师毫无胜算。朝中主和之声四起,军心动荡。朕知道,若正面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斩首!”
“于是,朕将监国之权暂交太子,自己则换上夜行衣,提着那把伞,孤身一人,出海了。”
李晟说得云淡风轻,但李景却能想象到其中的万丈凶险。于戒备森严的敌军旗舰之上,于万军包围之中,刺杀敌军主帅……这需要何等高绝的武艺与胆魄!
“后来,随着天下太平,四海升平,‘暗影’的存在,反而成了一个隐患。”李晟的语气再次恢复了平静,“一支游离于法度之外,只听命于一人的绝对暴力,对一个安定的王朝而言,是剧毒。所以,在太子监国,政局彻底稳定之后,朕便亲手……将它解散了。”
“所有人都抹去了过去的身份,拿着一笔足以安度余生的银两,融入市井,成为了寻常的百姓。朕与他们约定,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与欣慰交织的复杂情绪。
解散一支自己亲手创立,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秘密力量,这需要的,是比建立它时更大的魄力与智慧。
李景起身,对着这位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皇爷爷,深深地鞠了一躬。
“皇爷爷……深谋远虑,孙儿……拜服。”
这一躬,不仅是拜他过去的功绩,更是拜他那份为了江山社稷,甘愿放下屠刀、隐藏功名的帝王胸襟。
李晟走过来,扶起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朕本想让这些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但天幕,却将它翻了出来……或许,这也是天意吧。”
他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景儿,朕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而你的时代,却刚刚开始。你面对的敌人,比朕当年要凶险百倍,他们不仅在朝堂,更在庙堂之外,在海外,在那些更加阴暗的角落。刘莽、东瀛、血眼毒蛇教……对付他们,只靠光明正大的手段,是不够的。”
说着,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不知由何种木料制成的令牌。令牌只有巴掌大小,入手冰凉,上面没有雕龙画凤,只有一个用古篆体刻下的,笔锋锐利如刀的——“影”字。
“这是当年‘暗影’的首领信物。”李晟将令牌放在李景的手中,“朕说过,‘暗影’已经解散。他们如今或许是屠夫,是商贩,是说书人,是这京城里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凡夫俗子。朕不能命令他们,你也不能。”
“但是……”李晟的语气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信,“他们都是朕亲自挑选的人,朕相信他们的忠诚。他们虽已解散,但若持此令去寻,告诉他们,江山有难,社稷危急……或许,还有故人,愿为陛下效死。”
李景紧紧握住手中的令牌,只觉得这块小小的木牌,竟有千斤之重。这不仅是一支潜在的强大力量,更是皇爷爷将自己一生最隐秘、最黑暗的过往,都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他。
这是一种极致的信任。
“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们?”李景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晟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令牌的背面。
李景翻过令牌,只见那光滑的背面,同样用利刃刻着几个小字。
西京,仁安坊,悦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