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眯眯地凑上去,声音压得恰到好处。
左边那个络腮胡睁开一只眼,目光先在银子上黏了片刻,才慢悠悠挪到王潇脸上:
什么事啊?
劳烦通传一声。王潇把银子塞进对方手里,小的有要紧事想见徐师爷。
银子入手,络腮胡顿时来了精神。
他捏了捏银块确认成色,朝同伴使个眼色:等着。
说完一溜小跑进了衙门。
王潇站在台阶下,余光扫过衙门两侧的告示栏。
最新一张布告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泛黄,上面二字依稀可辨。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这群官老爷,连告示都懒得换新的。
约莫半盏茶功夫,络腮胡回来了:跟我来。
穿过两道仪门,王潇被带到一间偏厅。
屋里摆着张掉漆的案几,徐师爷正端着茶杯看账本,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人见过师爷。王潇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片刻后,徐师爷这才撩起眼皮。
眼前这年轻人穿着看着体面,可那双手上的老茧和晒黑的肤色,分明是个干粗活的。
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沫:何事啊?
王潇将王员外暴毙、王家村后续一系列事娓娓道来,最后从怀里掏出那摞田契双手奉上:
王家村有两千四百亩良田,想献给县尊大人...
多少?
徐师爷手一抖,茶水溅在账本上。
他顾不得擦拭一把抓过田契翻看,当看到最后那张官府盖印的总契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两千四百亩。
王潇面不改色,县尊大人日理万机,小人可以代为打理,并且只要收成的三成。
徐师爷眯起眼睛。
眼前这人说话条理分明,谈吐也不似寻常农夫粗鄙。
更奇怪的是,两千四百亩良田只要三成?
他放下茶盏,指节在案几上敲了敲:公子稍候。
说着起身时,袖口不小心在王潇手边蹭过。
王潇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十两银子塞进徐师爷袖中:有劳师爷了。
......
县衙后院,郑县令正就着红烧肘子喝酒。
听徐师爷汇报完,他筷子上的肉掉回碗里: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老爷明鉴。
徐师爷低声道,那王员外死得蹊跷,村里人估计是怕被牵连,所以想找个靠山。
郑县令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那王员外家可还有亲眷?
父女双亡,并无近亲。徐师爷说着,袖中的银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郑县令顿时眉开眼笑,油腻的手指在官服上擦了擦:那就好办了!在这南门县本官还没怕过谁!”
接着他压低声音,正好南边因为打仗又来了批流民,把这些田挂在那个...叫什么来着?
王潇。
郑县令一拍大腿,把田都挂在他名下,省得被有心人查出来。”
“再下道公文,拨两百流民、五十两银子、十车陈粮给他。
随后他眯起眼睛,肥肉堆叠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告诉他好好种地,若是出了岔子...
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偏厅里,王潇正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起身,脸上已经挂好谦卑的笑容。
王公子。
徐师爷笑容满面地进来,县尊已经准了,不仅田契归你名下,还特批了两百流民和十车粮食。
王潇露出惊喜之色,连连作揖:多谢县尊厚爱!小人定当尽心竭力。
不过...徐师爷话锋一转,县尊说了,夏收时要见到成效。
请师爷转告县尊,王潇腰弯得更低了,王家村必不负所托!哪怕粮食绝收也会自掏腰包补上!
走出县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夜风拂过王潇脸颊,带着寒冬特有的冷意。
他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满天星斗——两千四百亩地,两百流民,总算有个像样的起点了。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王潇整了整衣襟,大步走向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