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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拉面馆的汤暖魂(2 / 2)

大李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布是粗棉布,洗得发白,打开里头是块发黑的酸菜:“这是我妈当年腌的,说留着给我回来做汤。她走的时候攥着这块酸菜,说没等到我喝上她熬的汤。”他声音低下去,“我当年跟人打架进了少管所,出来时我妈已经没了,街坊说她走前天天往巷口等,总问‘我儿子回来了没’。”他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厉害,“我恨了她好几年,恨她不等我出来,后来才知道,她是得了肺癌,怕拖累我才没说,天天捡破烂攒钱,想等我出来给我开个小铺子……”

汤锅里的骨汤还在咕嘟响,蒸汽往上冒,模糊了两人的脸。仉督黻舀起一勺汤,小心地倒进大李手里的搪瓷杯——那杯子跟他手里的一模一样,也是柳芸送的。当年赵婶来帮忙,柳芸见她总用个破碗喝水,就把备用的搪瓷杯给了她,说“拿着用,咱姐妹俩用一样的”,赵婶当时红了眼眶,说“等我儿子回来,让他谢你”。后来赵婶病了,偷偷把杯子埋在拉面馆门口的煤堆下,说“等我儿子回来,让他凭着杯子找老仉,老仉是好人”,是仉督黻无意中挖煤时发现的,擦干净了一直收着,没想到今儿竟到了她儿子手里。“尝尝?”仉督黻把杯递过去,手指碰到大李的手,两人都一颤——大李的手粗糙,指节上有疤,看着像常年干重活磨的,仉督黻知道,那是赎罪的疤。

大李捧着杯子小口抿,眼泪“啪嗒”掉在杯沿上,混着汤一起喝进去。他蹲在灶台前哭,肩膀一抽一抽的,黑夹克上的骷髅头被泪水打湿,看着竟有点可怜。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汤沸腾的声音,还有呼延龢在旁边轻轻的咳嗽声。过了好一会儿,大李才抬起头,抹了把脸:“对不住啊老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跟我妈认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卡车里拿出个铁盒子,“这是我妈留的,说里头有东西给你。”

盒子打开,里头是双棉鞋,纳得密密麻麻的针脚,鞋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是柳芸的鞋样。当年赵婶跟着柳芸学做鞋,说“等我儿子回来,给他穿我亲手做的鞋”,没想到鞋做好了,人却没等到。仉督黻摸着棉鞋,想起柳芸坐在灯下纳鞋底的样子,她总说“针脚密点,鞋才暖和”,那时候他总嫌她熬眼,现在才知道,暖和的不是鞋,是人心。

仉督黻摇摇头,往他碗里又添了勺汤:“你妈是好人,当年我家盖房,她天天来帮忙挑水,挑得肩膀都肿了。有回她咳得厉害,还硬撑着帮柳芸揉面,说‘多揉会儿,面才筋道’。”

大李咬着嘴唇没说话,突然站起来,从卡车里拖出个大箱子,“哗啦”倒在地上——全是拆迁队的工具,铁棍、撬棍滚了一地。他踩着工具往巷口走,皮鞋碾过煤堆也没回头:“这巷子……不拆了。我回去跟拆迁办说,找别的地方拆。”

四个壮汉愣了愣,其中一个瘦高个嘟囔:“李哥,这不合规矩啊,上头催得紧……开发商还等着呢。”瘦高个叫二强,他弟弟在开发商手下当保安,要是拆不成,弟弟的工作可能保不住,他看着大李,眼里满是为难。

大李回头瞪了他一眼:“规矩是人定的!我妈在这儿住过,这巷子不能拆!谁要是敢来拆,先问问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这是我这个月的工钱,你们分了,就当今天没来过。二强,你弟弟的事我去说,保准没事。”二强看着钱,又看看大李发红的眼睛,最终把钱推了回去:“李哥,不用,这巷子是该留着。我奶奶以前也住这样的巷子,拆了后她总说睡不着,说听不见街坊的咳嗽声了。”

壮汉们没敢再说话,跟着他往卡车走。大李走到车边又停下,回头看了眼拉面馆的木招牌,声音低得像叹息:“我妈说,这汤里有过日子的劲。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他上车前又回头,“老仉,明天我来帮你挑水,我妈说你挑水总晃荡,洒得半道都是。”

卡车发动机重新响起,慢慢开出了巷子。仉督黻还握着那把铁勺,汤锅里的骨汤漫出来点,浇在灶台上“滋啦”响。呼延龢拄着修鞋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凑过来:“老仉,你这汤……真是救了命了。刚才我以为这下完了,门肯定保不住了。”他揉着肚子,疼得龇牙,“那小子踹得真狠,估计得青一块。”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布包,“给,这是呼延磊从南方寄来的膏药,说治跌打损伤管用,我本来想留着自己用,你先贴上。”

仉督黻没说话,转身从瓦罐里抓了把酸菜,撒进大李没喝完的汤里。酸气混着肉香飘起来,他仿佛看见赵婶蹲在灶台前笑,蓝布衫的衣角被灶火映得发红,跟柳芸当年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赵婶总说“酸菜得用老坛腌,放足盐才不烂”,当年她腌酸菜时总叫柳芸去看,俩人蹲在瓦罐前嘀咕半天,笑得直不起腰——柳芸说“少放点盐,齁得慌”,赵婶说“多放点才耐放,等我儿子回来还能吃”。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爬山虎的叶缝照进来,落在汤锅里,碎成一片金闪闪的光。仉督黻舀起一勺汤,往隔壁张奶奶家门口走,石板路上的煤渣被踩得“沙沙”响。张奶奶家的门没关严,能看见她坐在轮椅上往门口望,看见仉督黻就喊:“老仉,汤熬好了?小石头刚还念叨呢。”张奶奶手里攥着个毛线团,是柳芸生前没织完的毛衣,她中风后右手不能动,就用左手一点点续线,说“织完了给小石头穿,柳芸妹子看着呢”。

仉督黻把汤递过去,笑了笑:“刚熬好,热乎着呢。小石头呢?”

“去早市给我买豆腐了,说要炖豆腐汤。”张奶奶接过碗,用勺子搅了搅,“刚才巷口吵吵闹闹的,是不是拆迁队来了?没欺负你吧?”她其实听见了呼延龢的喊声,也看见了壮汉踹门,吓得紧紧攥着毛线团,指节都白了,却没敢出声——她怕自己一喊,反而给仉督黻添乱。

“没,走了。”仉督黻没多说,怕老人家担心。

刚要转身回店,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李又跑回来了,手里攥着张纸,跑得满头大汗,黑夹克都湿透了。他把纸往仉督黻手里塞,气喘吁吁地说:“我妈留的……酸菜方子,刚才忘给你了。她说放三瓣蒜更酸,还得放把花椒叶,你试试。”说完转身就跑,黑夹克的影子拐过街角时,还回头挥了挥手。跑了没两步又停下,对着巷子里喊:“老仉,明天我带妹妹来,她会算账,能帮你看店!”

仉督黻展开纸,泛黄的纸上是娟秀的字迹,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给老仉家留着”。他把纸贴在灶台边,骨汤的热气往上冒,把字迹晕得发潮,像谁的眼泪打湿了纸角。他摸了摸纸,糙糙的,像赵婶当年干活磨出茧的手。

风又吹过油布篷,爬山虎的叶子“哗哗”响。仉督黻舀起一勺汤尝了尝,酸里带鲜,鲜里带暖,跟柳芸熬的一个味。他想起赵婶说的“过日子的劲”,突然觉得这口锅、这碗汤,就是他跟柳芸、跟赵婶、跟这条巷子的念想——只要汤还熬着,烟火气就不会断,街坊的热乎劲就不会散,日子就断不了。

这时,他看见汤锅里浮起个东西,捞起来一看是块小骨头,骨头上还粘着点肉。他突然想起柳芸临终前说的话:“老仉,汤熬好了别忘了给街坊留口,人活着,不就图个热乎念想吗?你要是想我了,就熬锅汤,汤香了,我就来了。”

他把骨头放进嘴里嚼,肉香混着骨髓的油滑,从舌尖暖到心里。巷子里的油条摊又开始炸油条,“滋啦”声混着骨汤的咕嘟声,像一曲没唱完的歌。小石头拎着豆腐从早市回来,看见仉督黻就喊:“仉督爷爷!我奶奶说你家汤香,让我来蹭碗!”他手里还攥着个糖画,是用省下的零花钱买的,递到仉督黻面前,“给你吃,甜的。”

仉督黻笑着应:“来!给你卧俩蛋!”他往锅里下了把面条,面条在汤里翻涌,像一群快活的鱼。

阳光越发明媚,照在拉面馆的木招牌上,朱红的漆仿佛不那么黯淡了。灶膛里的煤块还在烧,通红通红的,像揣在巷子里的一颗心,暖烘烘的,亮堂堂的。呼延龢蹲在修鞋摊前,用布擦着仉督黻给的膏药,嘴角咧得老高——他想,等会儿得给呼延磊打个电话,说巷子保住了,让他在外头放心,还说老仉的汤比以前更鲜了,等他回来,一定得喝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