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解释说:“刚才有人报警,说刀疤脸敲诈勒索,还涉嫌非法拘禁。我们已经在半路把他抓起来了,正在找证人。”
令狐黻愣了愣,看向苏晴,苏晴摇摇头。看向醉鬼李,老头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这时,令狐雪指着门口笑:“是李爷爷!”
大家往外看,醉鬼李正站在警车旁边,对着警察点头哈腰,手里还攥着个老年机——刚才是他偷偷打的报警电话,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按了三遍才拨通。
“这老李,还挺机灵。”陈奶奶笑着说,伸手摸了摸围布上的梅花,“跟我家老头子年轻时一样,看着糊涂,心里亮堂。”
醉鬼李走进来,挠了挠头,耳朵尖发红:“我这也是没办法,不能让他欺负你们。我刚才听见他打电话,说要找人来砸铺子……”
令狐黻看着他,突然觉得这老头也没那么醉。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血,却笑得像个孩子,手里还攥着那本《英雄故事》,怕被警察当成证物收走。
天上的星星风筝还在飘,阳光透过梧桐叶照进来,落在铺子里的地板上,暖洋洋的。令狐雪戴着银镯子在铺子里跑,银镯子叮当作响,像一首好听的歌。她跑到醉鬼李身边,把漫画书往他怀里塞:“李爷爷,给你外甥女带去吧,让她快点好起来。”
令狐黻拿起剪刀,继续给陈奶奶剪头发。剪刀咔嚓咔嚓响,碎发落在蓝布围布上,像落了场温柔的雪。他突然觉得,这理发店,这辈子都不能卖。这里有母亲的味道,有朋友的情分,还有女儿的笑声——这才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就在他剪完最后一刀时,铺子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陌生女人,穿着件红色的连衣裙,头发卷卷的,烫成了波浪,脸上带着笑,看着有点眼熟。她手里提着个行李箱,轮子在青砖地上滚出“咕噜咕噜”的声。
“请问,这里是令狐理发铺吗?”女人问道,眼睛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令狐黻身上,突然红了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令狐黻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刀尖磕在青砖上,蹦出个小火星。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扎着羊角辫,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那是他失散二十多年的妹妹,令狐月。当年父亲带着妹妹去赶集,人多挤散了,从此再没见过。
女人跑过来抱住他,眼泪掉在他的白褂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哥,我找了你二十年……我去了好多地方,问了好多人,都说没听过令狐理发铺……要不是昨天在医院看见苏晴姐,说这里有个令狐老板胳膊上有狼头纹身,我还找不到你……”
令狐黻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看着怀里的妹妹,她眼角有颗痣,跟母亲一模一样;她说话时嘴角会歪一下,跟自己小时候一个样。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找你妹……一定找你妹……”当时父亲咳得厉害,说不出更多的话,就咽了气。
就在这时,妹妹突然脸色一白,身子一软,倒在了他怀里。眼睛闭着,嘴唇发紫,像缺氧的鱼。
“妹妹!”令狐黻慌了,抱住她大喊,手都在抖,“小月!你怎么了?”
苏晴赶紧跑过来,她以前在医院当过护工,摸了摸妹妹的脉搏,又探了探鼻息,脸色凝重:“快送医院!她好像心脏病犯了!我看她口袋里有没有药!”她翻着令狐月的口袋,掏出个药瓶,标签都磨掉了,“是硝酸甘油!快给她含一片!”
令狐黻手忙脚乱地倒出药片,塞进妹妹嘴里,又抱起她就往外跑。令狐雪跟在后面哭:“姑姑!姑姑你别有事!我还没跟你说我考了双百呢!”
醉鬼李和陈奶奶也跟着往外跑,陈奶奶跑得急,差点被藤椅绊倒,嘴里还喊着:“慢点跑!别摔着孩子!”铺子里只剩下满地的碎发和那个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掉在地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风筝还在飘,好像不知道地上发生了什么。令狐黻抱着妹妹往医院跑,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梧桐叶的味道,还有妹妹发间的香水味——是茉莉味的,像小时候母亲种在院子里的茉莉花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妹妹不能有事,这次他一定要护住她。当年没护住她被挤散,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离开。
跑到半路,令狐月突然哼了一声,睁开眼,抓着令狐黻的胳膊说:“哥……我钱包……在行李箱里……里面有……有爸的照片……”话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令狐黻跑得更快了,脚下的布鞋都磨掉了底,硌得脚生疼也顾不上。他看见医院的大门就在前面,门口飘着好多星星风筝,红的黄的蓝的,像一片会飞的花。苏晴在后面喊:“我已经给医院打电话了!医生在门口等着呢!”
他抱着妹妹冲进医院大门,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推着担架床跑过来。把妹妹放在床上时,他看见妹妹的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上面刻着朵梅花,跟母亲给苏晴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更旧些,边角都磨圆了。
医生把担架床推进急诊室,门“唰”地关上了。令狐黻靠在墙上,腿一软差点坐下,令狐雪抱着他的腿哭,小手攥得紧紧的。苏晴跑过来递给他瓶水:“别担心,能救回来的。”醉鬼李也跟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本《英雄故事》,说:“我已经给我闺女的主治医生打电话了,让他过来看看,他是心脏病专家。”
陈奶奶被人扶着站在远处,手里还攥着那块蓝布围布,嘴里念叨着:“阿梅啊,你看,孩子们都回来了……你该高兴了……”
令狐黻看着急诊室的红灯,心里像揣着块冰。他想起小时候妹妹总抢他的糖吃,却在他被狗欺负时,拿着石头冲上去打狗;想起父亲带着妹妹赶集那天,妹妹还给他留了块麦芽糖,放在灶台上,后来糖化了,黏在灶面上,像块琥珀。
过了不知多久,急诊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了口罩说:“病人是先天性心脏病急性发作,幸好送来得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她心脏功能不太好,需要尽快手术,手术费大概要二十万。”
令狐黻的心又沉了下去。刚凑够苏晴闺女的手术费,现在又要二十万。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里面只剩几千块了。
就在这时,令狐雪突然拉着他的手说:“爸,姑姑的行李箱!”
令狐黻这才想起妹妹的行李箱还在理发铺。他让苏晴帮忙照看妹妹,自己往回跑。跑到铺子里,看见行李箱放在门口,轮子还在转。他打开箱子,里面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个铁盒子。打开铁盒子,里面有一沓钱,用报纸包着,还有张照片——是父亲和妹妹的合影,父亲抱着妹妹,笑得一脸褶子,妹妹手里拿着块麦芽糖,嘴角还沾着糖渣。
他数了数钱,整整十五万。报纸上还有妹妹写的字:“给哥的钱,找哥用。”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写的。
令狐黻拿着钱,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好像看见妹妹这些年在外面打拼的样子:也许在餐馆洗过碗,也许在工地搬过砖,把省下来的钱一点点攒起来,就为了找到他时,能给他留点什么。
他拿着钱往医院跑,路上遇见卖梅花糕的,买了块最热的。小时候妹妹总爱吃这个,说甜。
跑到医院病房,妹妹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喝水。看见令狐黻手里的梅花糕,笑了,眼角的痣跟着动:“哥,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令狐黻把梅花糕递过去,又把钱放在床头:“钱我先拿着,给你做手术。”
妹妹摇摇头:“哥,这钱是给你的……我这些年在南方打工,攒了点钱,本来想找到你后,给你把理发店重新装修一下……”
“傻丫头。”令狐黻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店不用装修,你好好治病最重要。等你病好了,哥给你剪头发,就用妈留下的那块围布,给你剪个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羊角辫。”
妹妹笑了,眼泪却掉在梅花糕上:“好……”
这时,醉鬼李跑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小令狐,我把我那辆旧三轮车卖了,卖了两千块,你先拿着。”苏晴也进来说:“我跟医院商量了,我闺女的手术费可以分期付,先把钱给你妹妹用。”陈奶奶让护工送来个布包,里面是她的金耳环,是当年结婚时老头子给她打的。
令狐黻看着大家手里的钱和东西,突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母亲的围布,想起妹妹的银镯子,想起满天的星星风筝。原来有些东西,就算失散了二十年,也还会找回来;原来有些情分,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还在那儿,像老梧桐树的根,在地下悄悄连着。
窗外的星星风筝还在飘,有一只飘到了病房窗口,挂在窗棂上,亮晶晶的,像妹妹小时候画的星星。令狐雪把银镯子摘下来,戴在姑姑手上:“姑姑,这个给你戴,能保平安。奶奶说的。”
妹妹摸着银镯子上的梅花,笑了,笑得像个孩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病房的地板上,暖洋洋的,像母亲当年晒的被子。令狐黻知道,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有妹妹在,有朋友在,有女儿在,就算再难,也能互相帮衬着走过去。就像母亲说的,人这一辈子,不就是靠着这点情分撑着吗?
他拿起手机,给铺子里的吊扇拍了张照,发给妹妹:“等你好了,哥给你剪头发,就在这铺子里,用妈留下的围布。”
妹妹回了个笑脸,后面跟着个梅花的表情。
令狐月的手术定在三天后。这三天里,令狐黻几乎没合眼,白天在理发店和医院之间两头跑,晚上就守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手里总攥着那块蓝布围布。围布上的碎发被他一点点捻干净,露出布角那半朵梅花,线脚虽松,却在灯光下泛着软和的光。
令狐雪放了学就往医院跑,书包里总装着漫画书,坐在姑姑床边念。念到《美少女战士》里水兵月打败怪兽时,令狐月会笑着拍手,脸色比刚醒时红润了些。苏晴每天炖了汤送来,是用令狐黻母亲留下的老砂锅炖的,里面放了当归、黄芪,正是当年那张药方上的药材。
“这汤得小火慢炖才入味。”苏晴给令狐月盛汤时,蒸汽模糊了眼镜,“我妈当年总说,药补不如食补,你哥小时候不爱喝药,你妈就把药材炖进肉汤里哄他喝。”
令狐月喝着汤,眼泪掉在汤碗里:“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哥总抢我的糖吃。”
“那是让着你呢。”令狐黻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线没断,“你那时候牙不好,糖吃多了牙疼,我抢过来是帮你藏着,等你牙好了再给你,结果后来……”后来就失散了,那句“等你牙好了”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令狐月握住他的手,手背上能摸到削苹果磨出的茧:“哥,找到你真好。”
手术前一天,醉鬼李扛着个蛇皮袋来医院,袋口露出些旧报纸。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哗啦”倒出一堆瓶瓶罐罐——是他这几天捡的废品,卖了三百多块,用橡皮筋捆着塞在令狐黻手里:“小令狐,这点钱你拿着买水果,给你妹补补。”
令狐黻要推回去,老头急了:“你要是不收,我就天天来医院捡废品!”没办法,令狐黻只好收下,把钱塞进令狐月的枕头底下:“这是李爷爷的心意,等你好了,咱请他吃梅花糕。”
陈奶奶也让护工推着轮椅来了,怀里抱着个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是对金耳环,耳坠是梅花形状的,是当年她老伴用金条打的。“这你拿着。”老太太把耳环塞给令狐月,枯瘦的手指按住她的手,“我这把老骨头戴不着了,你戴着好看。等你好了,让你哥给你梳个辫子,戴着耳环,跟你妈年轻时候一个样。”
令狐月攥着耳环,金器贴着掌心发暖:“奶奶,我不能要……”
“拿着!”陈奶奶眼睛一瞪,倒有了几分年轻时的模样,“当年你妈总给我梳头发,梳得比理发店的师傅还好。这耳环就当是我谢她的。”
手术当天,天刚亮就飘起了小雨。令狐黻给令狐月梳了梳头发,用的是母亲留下的牛角梳,梳齿温润,梳过头发时没扯掉一根。“别紧张。”他把那只刻着梅花的银镯子戴在令狐月手腕上,“这镯子能保平安,妈在天上看着呢。”
令狐月点点头,被护士推进手术室时,还回头冲他笑:“哥,等我出来,你给我剪羊角辫。”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令狐黻靠在墙上,腿一软滑坐在地上。令狐雪抱着他的胳膊哭:“爸,姑姑会没事的吧?”
“会的。”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却发颤。苏晴递过来一瓶水,瓶身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别担心,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高。”
醉鬼李蹲在墙角抽旱烟,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响:“我刚才在医院门口放了个星星风筝,风往医院这边吹,是好兆头。”
大家都没说话,就那么守在手术室门口。雨打在窗户上,“沙沙”的像撒了把沙子。令狐黻想起二十年前父亲带着妹妹赶集那天,也是这样的小雨,父亲背着妹妹,他跟在后面踩水,妹妹的羊角辫在雨里晃,像两只小蝴蝶。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了口罩抹了把汗:“手术很成功!病人暂时还没醒,得进IcU观察两天。”
令狐黻腿一软差点站不住,被苏晴扶住了。他望着手术室的门,眼泪突然涌出来——不是难过,是松了口气,像压在心里二十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令狐月在IcU待了两天,出来时能说话了,就是还没力气。令狐雪趴在床边,把银镯子摘下来给她看:“姑姑你看,镯子没掉!”
令狐月笑了,眼角的痣跟着动:“哥,我想吃梅花糕。”
令狐黻立马往外跑,跑到巷口的梅花糕摊,买了两块最热的,上面撒了芝麻和白糖。回来时看见令狐月正拿着那块蓝布围布看,手指在梅花上轻轻摸。
“这围布……”令狐月抬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我记得这个!小时候妈总用这个给陈奶奶剪头发,我就在旁边玩线头,把梅花的线拆下来又缝上去,妈还骂我捣蛋鬼。”
令狐黻把梅花糕递过去,心里又酸又软:“等你好了,哥用这围布给你剪头发,剪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羊角辫。”
令狐月咬了口梅花糕,甜得眯起眼睛:“好。”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令狐月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能下地走路了,就拄着拐杖在医院的花园里转,手里总攥着那对金耳环。令狐黻把理发店重新收拾了一遍,把母亲的照片挂在镜柜上,照片旁边贴了张令狐月小时候的合影——是从那个铁盒子里找出来的,兄妹俩挤在父亲怀里,笑得一脸傻气。
苏晴的闺女也做了手术,配型很成功。出院那天,苏晴带着闺女来理发店,小姑娘手里拿着令狐雪送的漫画书,给令狐月鞠了个躬:“谢谢姑姑的钱。”
令狐月把她抱起来,银镯子在小姑娘手腕上晃:“该谢的是你苏晴妈妈,还有李爷爷,还有陈奶奶……是大家一起帮的你。”
醉鬼李那天特意穿了件干净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提着个鸟笼,里面是只画眉鸟。鸟在笼子里“啾啾”叫,他笑着说:“这鸟是我从旧货市场淘的,会唱《茉莉花》,给你解闷。”
陈奶奶也来了,坐在藤椅上,令狐黻给她剪头发。剪刀咔嚓咔嚓响,碎发落在蓝布围布上,像又落了场雪。老太太闭着眼哼起了歌,是当年母亲总唱的《茉莉花》,调子有点走,却听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令狐月站在门口,看着铺子里的人,突然觉得这就是家了。阳光透过梧桐叶照进来,落在青砖地上,落在每个人的脸上,落在那块蓝布围布上。围布上的梅花虽只绣了半朵,却好像在风里慢慢舒展,要开成一朵完整的花。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又摸了摸怀里的金耳环,转身往巷口走——她要去买块新布,给围布补个补丁,把那半朵梅花绣完整。等绣好了,就让哥用这块围布给她剪羊角辫,剪得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梧桐叶的味道,还有梅花糕的甜香。令狐月走着走着,突然笑了——她好像看见母亲站在巷尾,正对着她招手,手里拿着块麦芽糖,跟小时候留给他的那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