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现在!公良龢突然拽起灶边的风箱,使劲往灶膛里鼓风。灶膛里的火地窜起来,舔着锅底的铜管——那铜管一头连灶台,一头通酸浆缸底,是以前做豆腐时用来给酸浆保温的。
嘀嗒。倒计时到了。可炸弹没炸。缸底传来一声,是铜管被烧得发烫,把炸弹的引线烫断了。锦鲤突然跳出水面,嘴里衔着炸弹,一声跳进了旁边的浓卤水缸里。
滋啦——炸弹在浓卤水里冒了串泡,没炸响。浓卤水是高浓度的盐卤,能隔绝氧气,炸弹缺了氧,自然炸不了。
亓官黻惊得眼镜都掉了:不可能...这招没人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公良龢走到他面前,手里还攥着那个描金边的碗碎片,张爷爷的儿子,当年就是发现你偷改管道图,才被你推下反应釜的吧?黄狸花当时就在现场,所以才总盯着化工厂。
亓官黻脸色瞬间惨白。他后退一步,撞在墙上:你...你怎么...
卤水能显旧痕。公良龢把碎片递到他面前,碎片上沾着点干了的卤水,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是亓官黻推人的背影。刚才碗碎时,卤水溅到碎片上,把以前的事映出来了。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警笛声,这次是真的警车。疤脸他们顿时慌了,想往墙头上爬。不知乘月甩出红线,把他们的脚踝全捆住,像串蚂蚱似的拴在磨盘上。
亓官黻突然从药箱里掏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别过来!不然我死在这儿!
晓宇突然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往亓官黻手里塞。是颗水果糖,纸皮都皱了。叔叔...吃糖。晓宇说话不清楚,却很认真,妈妈说...吃糖就不疼了。
亓官黻的刀掉在地上。他看着晓宇,又想起自己的儿子,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哭声闷闷的,像堵在喉咙里的石头。
公良龢走到张爷爷身边,扶着他坐下。张爷爷胸口的监护仪还在响,却比刚才平稳多了。你早知道亓官黻会来?公良龢轻声问。
张爷爷笑了笑,咳了两声:我偷录他说话时,听见他说要找水脉眼。他腰间的摄像机其实还在录,刚才扯断的是传输线,不是录线,我这把老骨头,总得做点有用的事。
阳光彻底照进豆腐坊,晨雾全散了。青石板路上的豆浆洼被晒得发亮,像撒了层碎银子。橘猫瘸着腿跑过来,蹭了蹭公良龢的裤脚,怀里还抱着块小鱼干——是刚才从猫食盆里叼的。
麴黥举着相机拍个不停,嘴里念叨:《百猫图》成了!还有这么多故事,能做个专题...
不知乘月把太极扳指还给公良龢:婆婆,养老院那边...
我跟你们去。公良龢接过扳指,揣进围裙兜里,秃头张还有后手,那七十二缸卤水,正好去镇镇场子。
张爷爷突然拉住她的手:小良,等这事了了,陪我喝碗豆腐脑吧。
公良龢点头,眼眶有点发潮:好,给你放两勺糖。
灶台上的豆浆还在冒热气,香得很。黄狸花从药箱里跳出来,叼着亓官黻的眼镜往公良龢身边跑,眼镜片上沾着片桃花瓣,是刚才从屋顶飘下来的。
巷口的警车停稳了,警察正往这边走。一切好像都结束了,又好像才刚开始——后院的酸浆缸里,锦鲤又开始转圈,这次转得更欢了,水面上的光映着墙,像幅会动的画。
警察收了队时,日头已过了晌午。疤脸被反剪着胳膊押进警车,路过酸浆缸时还梗着脖子瞪——直到不知乘月往他鞋上甩了点卤水渣,他才嘶嘶抽着凉气缩了脖子。亓官黻倒没闹,抱着晓宇塞给他的那颗糖,被带走时回头看了眼酸浆缸里的锦鲤,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公良龢蹲在灶台前添柴火,铜锅咕嘟着新煮的豆浆,香得能勾人魂魄。张爷爷靠在草垛上打盹,监护仪的线绕在手腕上,像串银镯子。缑?正拿布擦青石板上的豆浆渍,晓宇蹲在旁边,用手指蘸着没擦净的浆水画画,画的还是那个∞符号,只是这次旁边多了只歪脑袋的猫。
“婆婆,养老院那边得趁早。”不知乘月蹲在门槛上擦罗盘,裂开的缝里还沾着豆渣,“秃头张要是真往养老院的井里投东西,那些老人经不起折腾。”
公良龢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苗“噼啪”响:“急什么。”她舀起勺热豆浆,往地上的猫食盆里倒了点,“秃头张要动养老院,总得先探路。他丢了亓官黻这颗棋,肯定得亲自去——咱们等着就是。”
话刚落,橘猫突然炸了毛,弓着背往墙角缩。后院的酸浆缸“哐当”响了声,像是有东西在缸底撞。段干?刚要往后院跑,就见麴黥举着相机从后院冲出来,脸白得像张纸:“缸、缸里有东西!”
众人往后院涌时,正看见酸浆缸里的水在打转,转得比刚才炸炸弹时还急。两条锦鲤在漩涡中间蹦,尾巴拍得水花四溅,像是在躲什么。公良龢捏着卤水瓢往缸边凑,刚要把瓢伸进水里,就见水面“噗”地冒了个泡,浮上来半片青布——布上还沾着泥,看着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
“这是……”缑?拽了拽晓宇,怕他往前凑。
公良龢没说话,拿瓢把青布捞起来。布片不大,也就巴掌宽,上面绣着朵半开的莲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是小孩绣的。她指尖蹭过布片上的泥,突然顿了——泥里混着点碎骨渣,白森森的,沾着点黑锈。
“是养老院那口老井的砖缝里的布。”张爷爷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扶着草垛站起来,“去年修井时我见过,井壁上嵌着好几片,说是早年间填井时埋的。”
不知乘月突然“咦”了声,蹲在缸边看水面。漩涡里的水渐渐清了,映出缸底的铜管——管身上竟缠着圈红绳,红绳上拴着个小木头人,木头人背后刻着个“张”字。
“是秃头张的阴招。”不知乘月把木头人捞起来,红绳一扯就断了,“这是‘替身蛊’的引子,埋在水脉眼里,能顺着活水往养老院飘。他不用亲自去,就能让井水里掺东西。”
段干?突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他肯定是想借养老院的井往海里排废料!昨天我在废品堆看见张地图,养老院后面的暗道直通海边礁石群!”
公良龢把青布揣进围裙兜,往灶台里又塞了把柴:“晓宇,跟婆婆去个地方。”她牵起晓宇的手,小孩掌心还攥着那块没化完的卤水结晶,“咱们去给张爷爷打碗井水来。”
晓宇眨了眨眼,没说话,却把结晶往公良龢手里塞了塞。
养老院离老巷不远,过两条街就到。院门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花,踩上去软绵绵的。看门的王奶奶正晒被子,见公良龢牵着个小孩,直拍大腿:“小良?你可来啦!早上井里的水泛黑,我让老张头抽了半天,还是一股子怪味!”
公良龢没接话,牵着晓宇往井边走。井栏是青石雕的,上面爬满了青苔,刻着“民国三年”四个字。晓宇刚走到井边,突然指着井水尖叫:“鱼!水里有鱼!”
众人往井里看时,只见井水泛着黑沫,里面竟漂着条死鱼,鱼肚子鼓鼓的,上面还缠着根红绳——正是刚才酸浆缸里的那种红绳。
不知乘月刚要拿网捞鱼,公良龢突然按住他的手:“别动。”她掏出那块卤水结晶,往井里扔了下去。结晶刚落水,井水突然“咕嘟”冒起泡,黑沫渐渐散了,露出井壁上嵌着的青布——不止一片,密密麻麻嵌了一圈,每片布上都绣着半开的莲花。
“这些布是用来吸毒液的。”公良龢蹲在井边,摸了摸晓宇的头,“晓宇,把你兜里的鱼鳞给婆婆。”
晓宇从兜里掏出片鱼鳞,是早上锦鲤掉的,还在发着淡蓝的光。鱼鳞刚碰到井水,就“嗖”地沉了下去,在井底转了个圈,突然炸开——蓝光映得井壁发亮,竟显出密密麻麻的管道接口,每个接口上都拴着个小木头人。
“炸了它们!”段干?掏出荧光粉就要往井里撒。
“别。”公良龢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小陶罐,倒出点淡黄色的粉末往井里撒,“用这个。”粉末是卤水熬的碱面,遇水就化,木头人碰到碱面,“噼啪”响着冒了烟,转眼就化成了灰。
井水突然清了,映出天上的云,像块蓝玻璃。晓宇趴在井栏上看,突然笑了:“婆婆,鱼活了。”
众人再看时,刚才那条死鱼竟摆了摆尾巴,顺着井水往下游,游到管道接口处,突然“噗”地炸开——鱼肚子里装着的卤水结晶溅了满管道,接口处顿时冒出白泡,漏出来的毒液全被结晶吸了进去。
“成了。”公良龢直起腰,往院外走,“秃头张这会儿该在礁石群等着看‘好戏’呢,咱们去送送他。”
礁石群在海边,风大得很,吹得人睁不开眼。秃头张果然在那儿,正举着望远镜看海里——海里漂着个铁皮桶,桶上连着根管子,直通养老院的暗道。
“公良龢?你怎么来了?”秃头张转身时,手里还攥着个遥控器,“别过来!不然我炸了这桶废料!”
公良龢没动,从围裙兜里掏出那块青布:“这是你娘绣的吧?”布上的莲花针脚歪歪扭扭,跟秃头张小时候穿的虎头鞋上的针脚一模一样,“当年你爹填井埋她的时候,她手里还攥着这块布。你以为往井里投东西没人知道?她在井壁上看着呢。”
秃头张的脸瞬间白了,遥控器“啪”地掉在地上。他往后退了退,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海里:“你胡说!我娘早死了!”
“死了也记挂着你。”公良龢把布往他面前递,“你偷改管道图那天,井里的水泛着红沫,不是毒液,是她哭的泪。”
就在这时,海里的铁皮桶突然“轰隆”响了声,竟自己炸了。废料漂在海上,却没散开——不知乘月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礁石后面,往海里撒了把卤水粉,废料遇着卤水,瞬间凝成了块,沉了下去。
“警察!不许动!”海边突然传来警笛声,是刚才跟来的警察。秃头张愣了愣,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哭得像个小孩。
回去时,日头已经西斜。张爷爷还在豆腐坊等,手里攥着个青花碗,是公良龢新找的,跟之前碎的那个很像。
“豆腐脑呢?”张爷爷笑了笑,咳了两声。
公良龢舀起碗热豆浆,往里面撒了点石膏粉:“这就好。”豆浆慢慢凝成脑,她往里面放了两勺糖,递到张爷爷手里,“慢点喝。”
张爷爷喝了口,眼睛亮了:“还是你做的好喝。”
夕阳照进豆腐坊,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黄狸花蹲在窗台上,舔着爪子,独眼映着夕阳,像块暖玉。晓宇蹲在酸浆缸边,看着里面的锦鲤转圈,突然指着缸底笑:“爷爷,鱼在跳舞。”
公良龢往缸里看时,只见两条锦鲤正围着铜管转,尾巴拍得水面发亮,映得墙上的影子忽上忽下,真像在跳舞。灶台上的豆浆还在冒热气,香得很,飘得满巷都是。
张爷爷喝完豆腐脑时,晚霞正往西边沉,把豆腐坊的土墙染得像块蜜糖糕。他放下碗,指腹蹭了蹭碗沿的青花缠枝纹,忽然轻声说:小良,当年你退职那天,也是这样的晚霞。
公良龢正往灶膛里添最后一把柴,闻言手顿了顿。灶膛里的火星子跳出来,落在她围裙上,烫出个小黑洞,她却没察觉:那时候你还说我傻,放着总工程师不当,来磨黄豆。
不傻。张爷爷咳了两声,监护仪的声音软了些,那天你把水利图刻在灶台里时,我就知道你没放下。他早瞧出灶沿的裂纹不对劲,只是从没点破——就像他从没说过,当年公良龢老伴走后,他每天天不亮就来豆腐坊外扫青石板,怕她踩着露水滑着。
晓宇突然从酸浆缸边跑过来,举着片湿漉漉的鱼鳞:婆婆,鱼掉鳞啦。鱼鳞在他手里发着淡蓝的光,比刚才更亮了些。
公良龢接过鱼鳞,指尖刚碰到,突然地抽了口冷气——鱼鳞烫得像块小火炭。她往酸浆缸里看,只见两条锦鲤沉在缸底不动了,肚子朝上翻着,鳞片一片片往下掉,缸里的水渐渐泛出红光,像掺了血。
不好!不知乘月突然抓起罗盘,指针在缸口疯狂打转,水脉眼在反噬!刚才用卤水结晶吸毒液太急,伤着活水了!
段干?扒着缸沿看,脸都白了:铜管在冒白烟!是被卤水蚀穿了!缸底的铜管果然在颤,接缝处渗着绿水,是没吸干净的毒液混着活水往外冒。
张爷爷突然推开公良龢的手,挣扎着往缸边挪。他腰间的摄像机早没电了,只剩个空壳子硌在腰上。让我来。他声音轻得像缕烟,却带着股拗劲,张家五代守水脉,该我收尾了。
不行!公良龢去拉他,却被他甩开。张爷爷扶着缸沿蹲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卤水渣,攒了足有半斤。是他这几个月在医院偷偷晒的,每次来豆腐坊喝豆腐脑,都趁公良龢不注意装一把。
卤水凝浆,也能凝脉。张爷爷把卤水渣往缸里撒,手抖得厉害,却撒得很匀,当年我爹堵管涌,就是用这法子。卤水渣遇水炸开,变成细小的白颗粒,像雪似的落在锦鲤身上。锦鲤突然动了,尾巴拍着水面往缸底钻,像是在往铜管缝里钻。
它们在堵漏洞!缑?抱着晓宇惊呼。两条锦鲤用身子挤着铜管缝,鳞片掉得更凶了,缸里的红光却渐渐淡了。张爷爷却没看锦鲤,只是盯着缸里的水发呆,嘴角带着点笑——像是看见三十年前,公良龢刚从水利学院毕业,站在江船上对他笑的样子。
突然,张爷爷身子一歪,往缸里栽。公良龢扑过去抓住他时,他已经没气了,手还攥着半袋没撒完的卤水渣,指缝里漏出的白颗粒落在公良龢手背上,凉得像冰。
监护仪嘀——地响了声长音,在安静的豆腐坊里撞得人耳朵疼。
晓宇突然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抽抽噎噎地哭,指着缸里的锦鲤说:鱼、鱼不动了...两条锦鲤堵在铜管缝上,身子僵着,鳞片全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身子漂在水里,像两片红叶子。
不知乘月突然跪在缸边,对着锦鲤磕了个响头。段干?和麴黥也跟着磕,连橘猫都蹲在旁边,用爪子扒着缸沿呜呜叫。
公良龢没哭,只是抱着张爷爷的身子往草垛挪。夕阳全沉下去了,豆腐坊里暗下来,只有灶台上的铜锅还冒着点热气,豆浆香混着卤水的涩味,呛得人眼睛发酸。她把张爷爷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像当年他陪她在江船上看月亮时那样,轻声说:你说要喝放两勺糖的豆腐脑,我还没给你续呢。
墙角的酸浆缸突然响了声。众人回头看,只见缸里的水清得像面镜子,两条锦鲤的骨架沉在缸底,竟慢慢化成了两截红铜——正好把铜管的漏洞堵得严严实实。水面上漂着片鱼鳞,是晓宇刚才拿的那片,还在发着淡蓝的光,映得整个豆腐坊都亮了些。
第二天一早,公良龢把张爷爷葬在了豆腐坊后院,挨着酸浆缸。没立碑,就用那只描金边的碗碎片拼了个字,压在坟头。橘猫蹲在坟头旁边,守了整整一天,谁唤都不走。
缑?带着晓宇来送了束野菊花,晓宇把那颗没送出去的糖放在坟头,说:爷爷吃糖,不疼。段干?和麴黥扛来块青石板,盖在酸浆缸上,石板上刻着水脉永护四个字,是麴黥照着张爷爷的笔迹刻的。
不知乘月要走了,临走前把太极扳指还给公良龢:婆婆,这东西该您留着。公良龢没接,把扳指套在张爷爷坟头的碗碎片上:让它陪着他吧。
少年走时,双髻上的铜铃铛响,像在说再见。
公良龢还是每天蹲在灶台前吹火,风箱拉得呼嗒呼嗒响。灶台上摆着七只青花碗,最后那只描金边的换了只新的,每天早上都盛满满一碗豆腐脑,放两勺糖,摆在张爷爷坟头。
有天早上,她正往灶膛里添柴,突然听见坟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回头看时,只见那只独眼黄狸花蹲在坟头,嘴里叼着片鱼鳞——是酸浆缸里漂着的那片,还在发着淡蓝的光。
黄狸花把鱼鳞放在碗沿上,对着公良龢叫了一声,声音软乎乎的。公良龢突然笑了,眼角有泪掉下来,落在灶台的刻痕上。刻痕里的二字遇着泪,突然亮了亮,像是在应和。
灶台上的豆浆还在咕嘟,香得很。后院的酸浆缸上,青石板缝里钻出棵小嫩芽,嫩得发绿,像是从锦鲤骨架里长出来的。晨雾又漫进老巷了,白得像刚点好的嫩豆腐,却再也遮不住灶台上的光——那光从刻痕里漏出来,顺着青石板缝往巷外淌,像条永远不会断的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