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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维修站的画笔(1 / 2)

维修站坐落在镜海市老城区的拐角,灰扑扑的铁皮顶在六月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墙根爬满了青苔,绿得发腻,沾着昨夜暴雨留下的泥点。空气里飘着焊锡的焦糊味,混着隔壁油条铺炸出的油香,还有远处海鲜市场飘来的咸腥气,像一锅熬得乱七八糟的汤。

单于黻蹲在门口修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螺丝刀拧得响。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小臂上沾着几道黑油印,像幅没画完的抽象画。头发用根红绳随便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

我说单师傅,你这手艺再不改改,迟早得被淘汰。隔壁老王头摇着蒲扇走过来,鞋跟敲得水泥地响,现在谁还看这老古董?

单于黻头也没抬,手里的螺丝刀转得更快:您这话跟您那台收音机似的,天天响,听着烦。

老王头嘿嘿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我那收音机可是宝贝,比你这破电视有情调。他往屋里瞥了眼,突然压低声音,昨天那姑娘又来了?

单于黻的动作顿了顿,电视屏幕反射出她皱起的眉头:您老眼昏花了吧。

我眼可亮着呢。老王头用蒲扇指了指她身后,那画稿藏得再深,也瞒不过我这双看了五十年街景的眼。

单于黻猛地回头,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瞳孔缩成了针尖。维修站的后墙靠着堆旧纸箱,最上面那只的缝隙里,露出半张画着星空的画稿,蓝色颜料被雨水洇开,像片哭花了的脸。

关您屁事。她抓起块抹布扔过去,正好盖在老王头的秃顶上。

老王头摘下拉布,慢悠悠地说:那姑娘是你表妹吧?上次我看着她跟你姑姑一起来的,那脸色,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单于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您还是操心您那收音机吧,再不修,连卖废品的都不要。

老王头没接话,突然朝她身后努了努嘴。单于黻转身,看见姑姑尖酸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红塑料袋,袋口露出半截胡萝卜。她穿件花衬衫,领口敞着,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金项链,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我说你这死丫头,电话不接,人也不见。尖酸刘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摔,胡萝卜滚了出来,在满是油污的桌面上划出几道黄痕,你姑父的电脑坏了,叫你去看看能死啊?

单于黻往椅子上一坐,抱起胳膊:没空。

没空?尖酸刘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这破维修站一天能挣几个钱?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爹妈走得早,我才懒得管你!

那就别管。单于黻从抽屉里摸出包饼干,咬了一口,饼干渣掉在工装上,表妹的画稿,您还是自己收好吧。

尖酸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指抖着指向单于黻:你...你翻我东西?

您上次落这儿的。单于黻从桌下拖出个纸箱,里面塞满了撕碎的画稿,拼起来能看出是片向日葵花田,表妹想当漫画家,碍着您什么了?

当漫画家?尖酸刘冷笑一声,唾沫星子喷在桌面上,那玩意儿能当饭吃?我告诉你,女孩子家就得踏踏实实找个工作,嫁个好人家,这才是正经事!

您当年要是正经,也不至于...单于黻的话没说完,就被尖酸刘抓过来的扳手打断。

扳手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去,砸在后面的货架上,一声,震得货架上的零件掉了一地。有颗螺丝滚到门口,被路过的自行车碾得变了形。

你个死丫头片子!尖酸刘扑过来要撕她的头发,被单于黻一把推开。她踉跄着撞在墙上,后腰磕在工具箱上,疼得龇牙咧嘴。

单于黻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像台没上油的风箱。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眼神里的火气比屋顶的铁皮还烫。

尖酸刘扶着墙站起来,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锯条:我容易吗?你姑父那点工资,要供你表妹上学,还要给你奶奶治病...我不让她画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单于黻别过脸,看着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电线杆上,歪着头啄羽毛,尾巴一翘一翘的。我知道。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但她画得真好。

尖酸刘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扔。里面是包感冒灵,包装都磨白了。你姑父昨天淋了雨,咳嗽得厉害。她的声音小了点,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吧。

单于黻拿起感冒灵,手指捏着包装纸,发出的声响。知道了。

尖酸刘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咯噔咯噔的,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走到巷口时,她回头看了眼维修站,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尾巴。

单于黻蹲下身捡零件,手指被颗生锈的螺丝划破,血珠渗出来,滴在蓝色的画稿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红花。她没吭声,用嘴吮了吮伤口,继续往纸箱里捡。

需要帮忙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抬头看见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站在门口,裤腿上沾着泥,手里拎着个工具箱。他的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左眉角有道浅浅的疤,笑起来像条弯弯的月牙。

您是?单于黻站起身,手在工装上蹭了蹭,把血印子蹭得更大了。

前出版社的维修工,人都叫我瘸腿王。男人晃了晃右腿,裤管空荡荡的,听说你这儿有台扫描仪需要修?

单于黻这才想起,昨天确实给出版社打过电话。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扫描仪:是坏了,开机没反应。

瘸腿王把工具箱放在地上,地打开,里面的工具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我看看。他蹲下身,手指在扫描仪上敲了敲,发出的闷响,像是电源的问题。

单于黻递过去个螺丝刀,看着他熟练地拆开外壳。阳光照在他的手上,指关节有些变形,却异常灵活,像只在跳舞的蜘蛛。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老王头说的。瘸腿王头也不抬,从工具箱里拿出个万用表,他说这有条街最倔的丫头,修东西比脾气还硬。

单于黻了声,从冰箱里拿出瓶冰镇可乐,地打开,气泡地冒出来。他也就这点能耐,背后说人坏话。

瘸腿王接过可乐,喝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个小球。他是好意。他抹了把嘴,出版社有批旧画稿需要扫描,急着用。

单于黻靠在桌边,看着他摆弄扫描仪。维修站里很安静,只有零件碰撞的声和窗外的蝉鸣。蝉声嘶力竭的,像在喊着谁的名字。

您以前也修画稿扫描仪?她突然问。

瘸腿王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嗯,干了三十年。他从扫描仪里掏出块烧焦的电路板,这玩意儿得换个新的,我那儿有存货。

多少钱?

不要钱。瘸腿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像朵晒干的菊花,但我有个条件。

单于黻挑眉:您说。

帮我个忙。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照片泛黄了,上面是个穿白衬衫的年轻姑娘,抱着台扫描仪,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帮我找找她。

单于黻接过照片,手指拂过姑娘的脸。照片边缘有些磨损,能看出被人摩挲了很多次。她是谁?

我女儿。瘸腿王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风吹过的湖面,当年跟我闹别扭,走了就没回来。她也喜欢画画,跟你表妹似的。

单于黻把照片还给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下,闷闷的。我帮您留意。

瘸腿王点点头,把新的电路板装进去,接好线,按下开机键。扫描仪地启动了,发出轻微的震动,像只刚睡醒的猫。

成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画稿放进去就行,自动扫描。

单于黻看着扫描仪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突然想起表妹的画稿。她转身从纸箱里抽出几张拼好的向日葵,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扫描仪发出的声响,把画稿吞了进去,又吐出来时,上面多了层淡淡的墨痕。

这是...

旧扫描仪都这样。瘸腿王收拾着工具箱,会在画稿上留个印记,像个小印章。他指了指画稿角落,那里有个模糊的月牙形印记,我女儿当年总说,这是扫描仪在跟画稿打招呼。

单于黻拿起画稿,指尖拂过那个月牙印,像触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画上,向日葵的花瓣像是真的在发光,黄得晃眼。

对了。瘸腿王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出版社最近在征稿,短篇漫画,你表妹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忙递上去。

单于黻愣了下,随即笑了,眼角的弧度像那个月牙印: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