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冬港碎影(2 / 2)

托马斯的脸僵了僵,随即大笑起来:“丁提督真会开玩笑。既然这样,我把那两门速射炮留下,就当给‘海天’号的贺礼。”他忽然压低声音,“日本人在阿姆斯特朗船厂订了三艘巡洋舰,用的是最新的哈维尔钢,你们得小心。”

送走英国人后,丁汝昌让工匠拆开速射炮检查。果然在炮闩里发现个小铜片,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这是计数器,”李和用小刀刮下铜片,“打几炮他们都知道。”他把铜片扔进炭火盆,火苗“噗”地蹿高,“给李准发报,让他在香港的人盯紧英国船厂,看看日本人订的船到底什么样。”

腊月二十,旅顺港的冰开始融化。李和赶回船坞时,正赶上“海天”号的最后一段舰体吊装。小张裹着件旧棉袄,指挥着工人调整起重机,冻得发紫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钢缆。“副提督您看,”他指着舰体侧面,“这排铆钉是福建来的工匠打的,比咱们的密三成,说这样抗风浪。”

李和俯身细看,果然见每寸钢板上都嵌着五颗铆钉,像一排整齐的牙齿。“船政的老法子确实管用,”他点头,“让北洋的工匠跟着学,下个月给南洋修‘南瑞’舰时,就用这种打法。”

傍晚收工时,李和在船厂的伙房里遇到个福建来的老工匠。老人正蹲在灶台边,用筷子在地上画着什么。“这是‘闽复’号的龙骨图,”他见李和过来,连忙用袖子擦,“我总觉得那船的吃水太深,怕在台湾海峡搁浅。”

“裴大人也说过这事,”李和递给他个热馒头,“目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说让舰船尽量走主航道,走浅滩时处处小心就是。”他忽然想起什么,“你们带来的那种防潮漆真管用?南洋的船总在长江里泡着,木头甲板烂得快。”

老工匠眼睛亮了:“那是用桐油和鱼鳔熬的,福建水师的船用了三年都没烂。我让徒弟写了方子,明天给您送来,旅顺的木匠照着配就行。”

除夕夜,李和在船坞的值班室里守岁。桌上摆着四样菜:北洋的咸鱼、南洋的酱鸭、广东的腊味、福建的鱼丸,都是各水师监造官送来的。发报机突然滴答作响,是丁汝昌从威海卫发来的:“左宝贵在汉城办了场灯会,朝鲜百姓提着龙旗灯笼游街,说谢谢咱们守住了黄海。”

李和望着窗外的星空,港口里的军舰上都挂起了红灯笼,从“平远”到“闽复”,连成一串摇曳的光带。他想起托马斯说的日本新舰,想起裴荫森藏在袖里的“龙凤级”图纸,想起小张刻在铆钉模子上的“四海同防”。这些碎片般的影子,此刻都在这除夕夜的灯火里,慢慢拼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

大年初一的清晨,李和被鞭炮声惊醒。推开门,只见工匠们正围着“海天”号的龙骨放爆竹,红色的纸屑落在结霜的甲板上,像撒了把碎金。小张举着个新铸的铆钉跑过来,上面刻着四个小字:“光绪二十四年”。

“等开春下水,就把这颗钉在舰艏。”小张的鼻尖冒着白气,眼睛却亮得惊人,“到时候让四大水师的提督都来敲一锤,咱们这船,就算真正成了。”

李和接过铆钉,冰凉的金属在掌心慢慢变暖。远处的海面上,冰层正在碎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转动。他知道,等冰雪彻底消融,“海天”号的汽笛将穿透海峡,而那些分散在各处的龙旗,终将在同一个号令下,扬起同样的弧度。

他转身回屋,要给裴荫森、李准、吴安康各发一封电报。内容很简单:“春暖花开时,威海卫再会。”毕竟,有些约定,值得在风雪里慢慢等待,就像那些在寒冬里依然坚守的铆钉,终将在春天里,牢牢咬住每一寸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