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和平谈判(1 / 2)

光绪二十二年九月(1896年),天津卫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却吹不散直隶总督衙门外那层厚重的肃穆。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被连日来的车马踏起的尘土蒙了层灰,可那双雕凿的眼睛依旧瞪得圆溜,仿佛要将往来的人影都刻进记忆里。谁也未曾想过,这座见证了大清百年督抚风云的府邸,会成为决定东亚命运的谈判场——自对马海战日军彻底战败,‘富士舰’被俘后,中日两国的命运齿轮,正在这青砖灰瓦间悄然转向。

李鸿章的马车在总督衙门前停稳时,街面上的百姓正踮着脚往里头瞧。车帘掀开,露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老花镜后的眼睛里盛着血丝,却藏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抬手按住官帽上的顶珠,指尖因用力泛白——三天前收到的密电还揣在袖中,那是丁汝昌从威海卫发来的,北洋水师主力已列阵大沽口,战舰的炮口正对着东南方向,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猛虎。

中堂,日方代表团已在二堂等候。幕僚周馥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伊藤博文的密使昨夜抵达,听说带来了东京的最新训令。

李鸿章了一声,踏上台阶时忽然顿住脚步。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让他想起光绪八年在这里接待伊藤博文的情景。那时对方还是个不起眼的使团随员,如今却成了掌控日本谈判权的幕后推手。三十年河东河西,倒真是应了这句老话。

二堂内的气氛比预想中更紧张。日本代表团团长陆奥宗光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年攻占荣成湾时从清军将领府中搜来的战利品,此刻却像是块烙铁。他身后的随员们个个面色凝重,有人偷偷掀开茶盖,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像是在预演这场谈判的结局。

李中堂远道而来,辛苦了。陆奥宗光率先起身,语气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和。他清楚李鸿章此行绝非善茬,昨夜收到伊藤博文的急电,字里行间都是催促:中国水师已抵长崎外海,国内压力巨大,可酌情让步。

李鸿章摘下老花镜,用锦帕擦了擦镜片,慢悠悠地重新戴上:陆奥大人客气了。老夫戎马半生,这点路算不得什么。倒是贵国代表团,一路从广岛过来,想必更辛苦吧?他特意加重了二字——那里是日本海军大本营,上个月刚被北洋水师的鱼雷艇偷袭得手,至今还在忙着修复船坞。

陆奥宗光的嘴角抽了抽,强笑道:中堂说笑了。我等为和平而来,再辛苦也值得。

和平?李鸿章端起茶盏,却没喝,贵国军舰开进黄海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和平?攻陷平壤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和平?如今北洋水师兵临城下,倒想起和平了?

这话像一记耳光,打得日本使团众人脸上火辣辣的。随员中有人按捺不住,刚要开口反驳,被陆奥宗光用眼色制止了。他深吸一口气:往事已矣,如今两国兵戎相见,百姓流离,不如向前看。不知中堂此次带来的议和条件是?

李鸿章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周馥连忙接过,递到陆奥宗光面前。宣纸铺在案几上,墨迹淋漓的条款像一道道伤疤:

- 赔偿中国军费白银三亿两,分五年付清

- 即刻归还朝鲜全境,承认朝鲜为中国属国,日本撤回所有驻军

- 归还琉球群岛及周边附属岛屿给中国,移交所有行政权

- 开放横滨、大阪、神户、长崎、函馆五港,允许中国船只自由进出,免征关税

- 日本军队三个月内撤出朝鲜半岛、琉球及其附属岛屿。

陆奥宗光的手指点在三亿两那行字上,指节泛白:中堂,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我国虽暂处下风,却也付出了十多万将士的性命,三亿两白银,怕是......

性命?李鸿章冷笑一声,甲午年至今,我大清阵亡将士逾三十万,朝鲜百姓死于战火者不计其数,这笔账该怎么算?三亿两只够抵偿军费,还没算上抚恤金呢。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至于琉球,本就是大清属国,被你们强占了二十年,如今物归原主,有何不妥?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窗纸呼呼作响。日本使团的随员们交头接耳,有人低声用日语咒骂,被陆奥宗光厉声喝止。他知道此刻不能示弱,却也明白硬抗没有好处——今早收到的情报显示,北洋水师的两舰已穿过对马海峡,正在日本近海游弋。

中堂,容我等商议三日,再给答复如何?陆奥宗光试图拖延时间。

李鸿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可以。但老夫把话放在这里,三日之后,若是看不到诚意,丁汝昌的舰队可就不等了。

离开总督衙门时,陆奥宗光的脚步有些踉跄。随员森有礼快步跟上,低声道:大人,这条件绝不能答应!三亿两白银,相当于我国三年的财政收入,若是答应了,国内必然大乱。

我何尝不知?陆奥宗光揉着太阳穴,可北洋水师就在家门口,伊藤大人的电报说得明白,若是谈判破裂,他们随时可能登陆本州。到时候别说三亿两,怕是整个日本都要沦为殖民地。

两人正说着,街角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百姓举着还我河山的木牌,围在日本使团下榻的客栈外呐喊。有孩童捡起石子扔向二楼窗户,砸碎了一块玻璃。森有礼脸色大变:大人,我们还是尽快转移吧,这里太危险了。

陆奥宗光望着那些义愤填膺的面孔,忽然想起十年前出访中国时,看到的还是一片歌舞升平。不过短短十年,世事竟变得如此颠倒。他挥了挥手:不必,越是此时,越要沉住气。备车,去电报局。

与此同时,天津港的码头上正上演着另一番景象。舰的甲板上,丁汝昌正举着望远镜眺望远方。海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军装——那是他在马尾船政学堂时穿过的,如今已成为贴身之物。

提督,日本舰队在长崎港外游弋,不敢靠近。参谋官刘步蟾快步走来,递上一份电报,这是刚收到的密报,日本国内反对议和的呼声很高,陆军大臣山县有朋主张再战。

丁汝昌放下望远镜,镜片上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再战?他们还有资本吗?海军只剩下几艘巡洋舰,造船厂被我们炸了三个,现在想起来再战了?他将电报揉成一团,告诉各舰,明日清晨进行实弹演习,就往对马海峡方向开。让日本人看看,我们有没有能力打到东京去。

刘步蟾领命而去,甲板上只剩下丁汝昌一人。他走到主炮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炮管。这门克虏伯巨炮曾在黄海海战中击中日舰的弹药舱,引发连环爆炸,那惊天动地的巨响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可每当想起那些葬身海底的将士,他的心就像被炮火烧灼般疼痛。

兄弟们,再等等。他对着大海喃喃自语,等签了和约,我就带你们回家。

三日后,直隶总督衙门的二堂里,气氛比上次更加压抑。陆奥宗光眼下带着浓重的黑圈,显然这三天没睡好。他将一份修改后的条款推到李鸿章面前:中堂,我国最多只能赔偿一亿五千万两,琉球可以割让,但朝鲜必须独立,不能再为中国属国。

李鸿章连看都没看,直接将文书推了回去:陆奥大人是在打发叫花子吗?一亿五千万两,连修复旅顺炮台的费用都不够。至于朝鲜,从洪武年间就是我国的藩属,你们说独立就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