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的病，如同秋日里的一场骤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但留下的痕迹却深刻而清晰。女儿苍白的小脸恢复红润，重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但家里那个原本日渐充盈的墙缝瓦罐，却彻底干瘪了下去。不仅之前辛苦攒下的“猎枪基金”消耗殆尽，连日常嚼用都变得捉襟见肘。
李素娟脸上刚刚舒展不久的眉头，又重新锁了起来。她更加精打细算地操持着家务，将玉米面掺和着野菜，努力让一家人的肚子填饱。她没有抱怨，只是在夜深人静时，看着空荡荡的米缸，会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宋卫国将妻子的忧心看在眼里，心中的紧迫感如同拉满的弓弦。女儿的病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个家需要更坚实的经济基础，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必须更快地赚到钱，不仅要弥补亏空，更要为这个家垒起一道足以抵御风雨的高墙。
就在这青黄不接的关头，一个消息如同春风般吹遍了附近几个屯落：县里林场要办一个重要的接待任务，需要采购一批上等的野味，主要是马鹿肉和狍子肉，公开向附近的猎户招标，价高者得，但要求猎物新鲜、品质上乘，且必须在三日内交付。
消息是屯长李老汉带来的，他特意找到宋卫国，吧嗒着旱烟袋说：“卫国，这是个机会。林场给的价格比市面上高不少，而且稳定。你要是能拿下，这年前年后的开销就不用愁了。不过，听说‘赵炮’也瞄上了这事儿，他可是老手，你得多留个心眼。”
赵炮，是邻屯有名的老猎户，枪法准，经验丰富，在林场那边也有些关系，平日里颇为自负，不太看得上宋卫国这种“后起之秀”。
宋卫国闻言，眼神锐利起来。机会与挑战并存。林场的订单，无疑是一条稳定的财路，若能打通，意义非凡。但赵炮这个对手，也确实不容小觑。
“谢谢李叔告知，我会去试试。”宋卫国沉声应道。
回到家，他把这事跟李素娟说了。李素娟听完，先是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随即又被担忧取代：“赵炮……他打猎的年头比你长多了，能争得过他吗？而且三天时间，要打够林场要的量，还得是上等货色，这……”
“事在人为。”宋卫国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有没有他，这活儿我都得接。家里等米下锅。”
他不再多说，开始仔细准备。56半被擦拭得锃亮，子弹一颗颗检查过。他找出最结实的绳索和背架，又准备了几块干粮和清水。这一次，他不仅要狩猎，更要赢得一场无声的竞争。
李素娟看着丈夫忙碌而沉稳的身影，想起他为了女儿深夜冒雨求医的决绝，想起他智擒猞猁的机智，心中那份担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任取代。她默默走到灶台边，将家里仅剩的一点白面，混合着玉米面，烙了几张厚实顶饿的饼子，又煮了几个鸡蛋，仔细包好，塞进他的背囊里。
“山里……小心点。”她低声叮嘱，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疏影和清浅也围了过来，仰着小脸看着父亲。疏影小声说：“爸，你一定行的。”清浅也用力点头。
宋卫国看着妻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沉重的责任。他用力点了点头，背上装备，扛起猎枪，再次踏入了晨雾弥漫的山林。
他的目标很明确——北山深处那片他知道有马鹿群活动的白桦林与柞木林混交地带。马鹿警惕性高，嗅觉灵敏，要想在短时间内猎到足够数量且品质上乘的成年公鹿或母鹿，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耐心，甚至还需要一点运气。
宋卫国利用风向，悄无声息地接近鹿群活动的区域。他发现了新鲜的足迹和粪便，判断出鹿群的大致数量和活动范围。他没有急于开枪，而是选择了一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且处于下风口的隐蔽点，耐心潜伏下来，如同融入环境的岩石。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间的光线逐渐明亮。终于，目标出现了。一群数量约七八头的马鹿，在一头体型硕大、鹿角峥嵘的头鹿带领下，警惕地出现在林间空地上，低头啃食着青草和嫩叶。
宋卫国精神高度集中，呼吸放到最轻。他透过瞄准镜，仔细观察着鹿群。林场要的是上等肉，最好选择正当壮年、肌肉饱满的公鹿或没有怀孕的母鹿。他很快锁定了一头离群稍远、体型匀称、毛色光亮的成年公鹿。
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异变突生！
“砰！”
一声略显沉闷的枪声，从斜对面的山梁上骤然响起！子弹没有击中任何猎物，却精准地打在了鹿群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溅起一蓬泥土！
鹿群受此惊吓，瞬间炸窝！头鹿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带领鹿群如同潮水般朝着与枪声来源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宋卫国埋伏点的侧后方——疯狂逃窜！
是赵炮！他果然也来了，而且用了这种惊扰鹿群、试图将鹿群驱赶到他预设伏击点或者制造混乱以便浑水摸鱼的卑劣手段！
宋卫国心中怒火升腾，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鹿群受惊后奔跑路线难以预测，而且速度极快，一旦让它们逃入密林深处，再想寻找和猎杀就难了！
电光石火之间，宋卫国做出了决断！他猛地调转枪口，不再瞄准那头理想的目标公鹿，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鹿群奔跑趋势的判断，将十字准星瞬间套向了鹿群侧翼、一只因为惊慌而稍稍落后、但体型同样不错的母鹿！
“砰！”
56半清脆的枪声响起！子弹划过空气，精准地没入了那只母鹿的前肩胛部位！奔跑中的母鹿如同被重锤击中，前腿一软，轰然倒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枪毙命！
但宋卫国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迅速拉动枪栓，退出滚烫的弹壳，目光如同鹰隼般追随着狂奔的鹿群。鹿群被这侧翼突如其来的攻击和同伴的倒地吓得更加慌乱，奔跑方向再次发生偏转。
宋卫国脑海中飞速计算着鹿群的逃窜路径和自己所处的位置。他记得前方不远处有一处狭窄的山坳，是鹿群可能的必经之路！
他不再犹豫，如同猎豹般从潜伏点跃出，以最快的速度，借助树木的掩护，朝着那个山坳口迂回包抄过去！他的动作迅猛而敏捷，将猎人的体能和山林奔跑的技巧发挥到极致。
赵炮在山梁上显然也看到了宋卫国击倒母鹿和快速移动的身影，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反应如此之快，枪法如此之准，更没想到他敢在受惊的鹿群侧翼单独行动包抄！他暗骂一声，想要再次开枪制造混乱或者抢夺猎物，却发现鹿群和宋卫国的位置已经超出了他步枪的有效射程，而且角度刁钻。
宋卫国拼尽全力，终于在鹿群即将冲出山坳口之前，抢先一步占据了坳口一侧的高地！他气息未稳，便迅速架起枪！此时，受惊的鹿群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坳口！
机会只有一次！
宋卫国屏住呼吸，瞄准了跑在鹿群最前面、试图带领族群冲出包围的那头硕大的头鹿！他知道，击毙头鹿，不仅能获得最好的猎物，更能瞬间瓦解鹿群的斗志，造成更大的混乱，或许还能留下更多的猎物！
“砰！”
第三声枪响！子弹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射入了头鹿的颈部！高速奔跑中的头鹿发出一声悲鸣，巨大的惯性让它又向前冲了几步，才颓然倒地，溅起漫天尘土！
头鹿的毙命，果然让整个鹿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混乱！鹿群瞬间失去了指挥，四散奔逃，有的试图退回，有的慌不择路撞在一起，还有的吓得瘫软在地。
宋卫国没有浪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迅速瞄准，再次扣动扳机！
“砰！”第四枪！又一头试图逃窜的壮年公鹿应声倒地！
连续四枪，枪枪致命！弹无虚发！
山梁上的赵炮，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山坳口如同战神般连续狙杀、控制住局面的宋卫国，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握枪的手微微颤抖，最终，悻悻地收起枪，转身消失在树林中。他知道，这场竞争，他已经一败涂地。不仅猎物没捞到，脸也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