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接触纸面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阻力。那支笔,仿佛有千斤重。每一个笔画,都需要他调动全身的力气,与那股凝固了时间的力量抗衡。
第一个字,“我”。
一个简单的撇,他写了十分钟。他眼睁睁地看着笔尖在纸上划出缓慢的、颤抖的墨痕。
一个横,又花了十分钟。
当他终于写完“我”这个字时,他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九点。
他没有放弃。
他继续写。
“有”。
“罪”。
夜,越来越深。窗外,万家灯火亮起,又一盏盏熄灭。城市陷入沉睡,又在黎明中苏醒。
王建国的妻子,那个养尊处优、对他漠不关心的女人,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她一觉醒来,发现丈夫的床是空的。她走出卧室,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她推开门,看到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她的丈夫,王建国,像一尊雕塑,趴在书桌上。他握着一支笔,笔尖停在一张纸上。他的身体,在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微微颤抖着。
“建国?你干什么呢?一晚上没睡?”她皱着眉,走上前。
她看到了那张纸。
纸上,只有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出自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孩童之手。
“我……有……罪……”
而王建国手中的笔,正停在第四个字的起笔处。
“你疯了?”女人尖叫起来,伸手去夺那张纸。
可她的手,在即将碰到纸张的瞬间,一股冰冷的、让她汗毛倒竖的感觉袭来。她的动作,猛地变慢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空气中缓慢地移动,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啊!”她惊恐地尖叫着,猛地把手缩了回来。那股缓慢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再看看那张诡异的纸,终于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恶作剧,这不是生病。
这是……这是撞邪了!
她连滚带爬地跑出书房,抓起电话,手指颤抖着,拨出了一个她曾经最不想拨打的号码。
“喂?是……是市纪委吗?我……我是王建国的老婆……我……我要举报!不是,他要自首!你们快来!快来啊!他……他中邪了!”
……
接到电话的马东明,正在办公室里盯着大屏幕,屏幕上是政务服务中心“雕塑展”的实时监控。
当他听到王建国妻子的那番语无伦次的哭喊时,他猛地站了起来。
“地址!”
他没有犹豫,立刻亲自带队,警车呼啸着,划破清晨的宁静,直扑王建国的别墅。
门是被保姆打开的。
马东明带着人冲进书房。
他看到了趴在书桌上的王建国,看到了那张只写了三个半字的纸。
王建国也看到了他们。他抬起头,那张因为一夜未眠和无尽折磨而浮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知道,解脱的时刻,到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驱动着那支重若千钧的笔,在纸上,完成了第四个字的最后一划。
“代”。
“我……有……罪……我……交……代……”
当最后一个笔画完成的瞬间,王建国感觉到,那股禁锢了他整整一天一夜的、如同水泥般粘稠的力量,轰然消散。
时间,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流速。
被压抑了太久的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回他的四肢百骸。
心脏疯狂的跳动,血液奔涌的喧嚣,空气涌入肺部的灼热,皮肤上汗水的冰凉……
还有那被蚊子叮咬后,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深入骨髓的奇痒。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刹那,回归了。
“啊——!”
王建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蜷缩在地上,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将自己的罪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吼了出来。
“我说!我全都说!那个御景华庭的房子,是开发商送的!我老婆账上那三百万,是帮人办资质拿的回扣!还有……还有……”
两名纪委干部上前,将这个彻底崩溃的男人架了起来。
马东明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薄薄的A4纸上。
“我 有 罪 我 交 代”
五个字,写得力透纸背,墨迹因为主人的颤抖而晕染开来,像一滩滩干涸的血。
马东明拿起这张纸,他能感觉到,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脑海里,浮现出苏正那张平静得过分的年轻脸庞。
他以为苏正是一把刀,一把能斩断一切沉疴的利刃。
现在他明白了,苏正不是刀。
他是一支笔。
一支,能够改写现实,审判灵魂的……神笔。
马东明拿出手机,拨通了市委书记赵卫东的私人号码。
“书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王建国,崩溃了,全部交代了。”
“但是,我觉得有件事,必须当面向您汇报。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认知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