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山嘴唇翕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您的材料,能让我看看吗?”苏正的语气,就像一个晚辈在请教长辈。
张大山连忙将身前那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子打开,颤颤巍巍地从里面掏出一大叠皱巴巴的表格和文件。
苏正蹲下身,与老人平视,接过了那叠沉甸甸的材料。
他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小微企业经营许可证申请表”、“环保备案登记表”、“消防安全评估申请书”、“工商预核准名称通知书”……
每一张表格上,都沾染着老人的汗渍和指印。有的表格因为反复填写,纸张的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有的地方,还用铅笔画着小小的记号,那是老人因为看不懂,自己做的标记。
苏正看得极其认真,他的手指划过那些复杂的条款和冰冷的印章。他能想象,这位老人,是如何揣着这些纸,在一个个窗口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奔波。
大厅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市委秘书长,就这么蹲在一个普通老百姓的面前,仔细地翻阅着那一堆被无数人嫌弃过的“废纸”。
这一幕,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具冲击力。
许久,苏正才缓缓抬起头,他看着张大山,问道:“张大爷,除了您,还有谁,也是为了办一件事,跑了很多趟,却一直办不成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人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有犹豫,有胆怯,但更多的是被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沉默了大约十几秒。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就是之前被王建国三言两语安抚住的那位,他第一个举起了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秘书长,我!我那个小企业免税申请,跑了八趟了!他们就让我来回跑,就是不给办!”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还有我!”一个年轻的女孩哭着喊道,“我给我妈办个医保关系转移,就因为我妈身份证上的地址和我家户口本上的地址,差了一个‘村’字,他们就说对不上,让我回老家派出所开证明!我老家在千里之外啊!我问他们能不能发个函去核实,他们说没这个流程!”
“我!我一个残疾人,来办残疾证的年度审核,他们非要我本人来!我坐着轮椅,从郊区折腾过来,光路上就花了两个钟头!就为了让他们看一眼,盖个章!”
“我家的房子要过户,就因为房产证上我爸的名字,和我爸去世时销户证明上的名字,有一个同音不同字,他们就说证明不了‘我爸是我爸’,让我去公证处做亲子鉴定!人都火化了,我上哪儿做鉴定去啊!”
……
一时间,整个政务服务大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诉苦现场。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怨气、无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一个又一个群众站了出来,用最朴实、最直接,甚至带着哭腔的语言,讲述着自己“跑断腿也办不成一件事”的荒唐经历。
每一桩,每一件,听起来都匪夷所思,却又都是真实发生在这座气派非凡的大厅里的故事。
窗口后面那些工作人员,一个个低着头,脸色惨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建国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苏正没有打断任何人。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任由这些来自民间最真实的声音,冲刷着这个虚伪、冷漠的空间。
直到再也没有人开口,大厅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苏正才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去看那些噤若寒蝉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去看那个瘫软如泥的王建国。
他拿着张大山的那份申请表,径直走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摆着“暂停服务”牌子的窗口前。
他将牌子拿开,随手放在一边。
然后,他拉开椅子,在窗口后面,坐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大厅里所有错愕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个已经吓傻的工商窗口女孩“小刘”的身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现在开始,这个窗口,受理所有业务。”
“把你们所有办不了、互相推诿、需要‘开证明’的材料,都拿到这里来。”
“今天,我来给你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