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装着贿金的信封,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滑入抽屉的黑暗中。
苏正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层薄薄的木板,看到了里面更深、更沉的腐烂。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礁石融入了周围麻木的人潮。他看着那个叫“小刘”的女孩,脸上的笑容在收下信封后,变得生动而真实,与刚才那副冷漠的面具判若两人。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飞快,口中热情地为那位“王姐”解释着流程,声音甜美得仿佛能挤出蜜来。
之前被她三言两语打发走的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还未走远,他回头看到这一幕,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屈辱和了然。他握紧了拳头,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松开,转身默默地汇入了出口的人流。
苏正的视线从女孩身上移开,缓缓扫过整个大厅。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高效、便民、廉洁、规范”的宣传标语,鲜红的宋体字在光洁的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角落里,一盆本该生机勃勃的绿萝,叶片上积着一层薄灰,尖端已经有些枯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大厅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冷气吹在人身上,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由焦灼、失望和疲惫混合而成的沉闷气息。
这里不像一个为人民服务的窗口,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剧场。窗口里的人在演戏,窗口外的人在看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都沉默着,共同维系着这场荒诞的默剧。
“下一个,A043号!”
冰冷的电子叫号声响起,终于轮到了苏正。他走到那个工商窗口前,与那个妆容精致的女孩隔着一层玻璃对视。
“什么事?”女孩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艰难地抬起,落在苏正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耐烦,仿佛在评估他是不是一个“值得”花时间的人。
苏正穿着普通的夹克,看起来就像一个最常见的、为生计奔波的中年人。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苏正开口,声音平淡。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从大厅内侧的办公区走了出来。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衬衫的领口有些发黄,但熨烫得很平整。他挺着肚子,双手背在身后,迈着一种官场特有的、不疾不徐的方步,脸上挂着一副惯性的、略带疲惫的微笑。
他一出现,大厅里几个原本在交头接耳的工作人员,立刻坐直了身体,装模作样地开始整理面前的文件。
“王主任。”窗口里的“小刘”看到来人,连忙收起手机,声音都甜了几分。
来人正是市政务服务中心主任,王建国。
王建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没有在任何一个窗口前停留,只是用一种巡视领地的目光,扫视着整个大厅。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排队等候的群众时,那副疲惫的笑容里,便多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无奈。
突然,一个一直等在税务窗口前的中年男人,再也按捺不住,冲到了王建国的面前。
“王主任!王主任你可算出来了!”男人情绪激动,手里的文件夹因为用力的抓握而变了形,“我这个小企业免税的申请,你们这儿到底能不能办?工商窗口说要你们税务先出证明,你们税务窗口又说要工商先把经营范围变更了!我这都来回跑了七八趟了,你们这不是耍人吗!”
王建国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只是那股无奈的神情更重了。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语气沉痛而诚恳。
“这位同志,你不要激动,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沧桑感,“但是,你也要理解我们的难处啊!”
他指了指偌大的服务大厅,用一种近乎诉苦的口吻说道:“你看看,这么大的厅,这么多窗口,每天要接待几千人次。可我们有多少正式编制的员工?不到五十个!剩下的全是临时工、外聘员。人手严重不足啊!一个正式工要顶三个人用,他们压力也大,有时候态度不好,我回去一定批评教育!”
男人被他这番话弄得一愣,火气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王建国见状,继续加重了语气:“而且,这些流程,它不是我们一个服务中心能决定的。工商、税务、环保、人社……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就像一根根绳子,到了我们这里,就拧成了一张网。我们是执行单位,不是决策单位,我们也很想让大家一趟就办成,可这上面的文件规定,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马拉大车,有心无力啊!”
一番话下来,有数据,有比喻,有自我批评,更有对上级政策的“无奈”。那个原本怒气冲冲的中年男人,彻底没了脾气,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泄气地说道:“那……那我这事儿到底该咋办?”
“别急,别急。”王建国又恢复了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态,“这样,你把材料给我,我亲自帮你问问,协调一下。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为人民服务嘛!”
他从男人手中接过那叠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材料,随手递给跟在身后的一个年轻工作人员,然后又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便迈着方步,准备继续他的“巡视”。
男人千恩万谢地退到了一边,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周围几个群众看到这一幕,也都露出了“原来领导还是好的,都是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王建国用一番滴水不漏的官样文章,轻松化解。
苏正站在窗口前,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王建国那张写满了“无奈”和“担当”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人手不足?流程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