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苏正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清源县的周浩呢?这个同志我了解一些,基层经验丰富,踏实肯干,后续几个民生项目的重建工作,他都完成得很好。把他调到地方志办公室,又是为了什么?”
“周浩啊……”李卫民又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苦衷”更浓了,“秘书长,清源县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前几任班子倒下后,干部队伍人心不稳。周浩同志虽然干了些实事,但他在当地的根基太浅,压不住场面。我们考虑,把他调出来,从市里派一个资历更深、手腕更强的同志下去,才能尽快稳住清源县的局面。”
苏正看着李卫民,这位组织部长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稳定”二字。
稳定,稳定,还是稳定。
仿佛这艘大船只要不剧烈摇晃,哪怕船底已经烂了无数个洞,也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那王建国同志呢?”苏正放下了茶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凉意,“五十六岁,在发改委待了三十年,考核全是‘称职’。让他去挑商务局的大梁,李部长觉得,他这把老骨头,还冲得动吗?”
李卫民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感觉到了,这位年轻的秘书长,不是在请教,而是在质问。
“秘书长,王建国同志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胜在经验丰富,为人持重。商务局这个口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不能再出乱子了。”李卫民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而且,也要考虑老同志的情绪嘛。人家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总不能到老了,连个正职都解决不了,会让
“让明的弧度,“李部长的意思是,提拔一个庸碌无为的老同志,是为了不让其他庸碌无为的同志寒心。但那些有能力、有干劲、却因为‘太年轻’而被压着的年轻人,他们的心,就不会寒吗?”
李卫民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苏正说话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秘书长,您刚来,对市里很多复杂的人事关系可能还不太了解。干部工作,是一门平衡的艺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他的语气加重了,“稳定,稳定才是一切工作的前提!这是赵书记反复强调的!”
他把赵志远抬了出来,试图压住苏正。
苏正却笑了,他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整个人显得很放松。
“李部长,你说的对,稳定压倒一切。”他语气一转,仿佛刚才的质问从未发生过,“是我考虑不周了。干部工作确实复杂,平衡各方利益,照顾老同志情绪,都是应该的。就按你的方案来吧,我很放心。”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李卫民愣住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苏正那张年轻的、甚至有些诚恳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对方是真心妥协,还是在说反话。
但不管怎样,苏正松口了,这就是胜利。
“秘书长能理解我们组织工作的难处,我……我代表部里,感谢您的支持!”李卫民连忙站起身,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应该的。”苏正也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那我就等组织部的正式提请报告了。赵书记那边,我会去沟通。”
“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扰秘书长工作了,我回去马上就走程序!”
李卫民如释重负地走出了办公室,感觉后背都有些湿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到底还是个年轻人,稍微一敲打,一抬出“稳定”和“书记”这两尊大佛,不就服软了?
办公室里,苏正看着李卫民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稳定?
他拿起桌上的那支英雄牌钢笔,在指尖轻轻转动着。笔身深沉的黑色,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想起了昨晚查到的一个细节。那个拟任商务局局长的王建国,他的女婿,正好是市委组织部干部二处的处长。而那个被调去档案馆的林思齐,他空出来的那个高新园区副主任的位置,拟任者叫李伟,是李卫民部长亲弟弟的儿子。
好一个“平衡的艺术”。好一个“稳定压倒一切”。
苏正的眼神,落在了桌面上那份空白的便签纸上。
他拿起笔,拧开笔帽。
金色的笔尖,在白纸上悬停。
他不是要写报告,也不是要写批示。
他只是在想,等那份盖着组织部鲜红公章的正式提请报告送来时,自己应该用一句什么样的“反话”,来祝愿云州的干部选拔工作,能够“稳定”得……更彻底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