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西郊,紫云山庄。
这里是云州市真正的富人区,每一栋别墅都由国际知名设计师操刀,掩映在精心修剪的密林与溪流之间,彼此相隔甚远,确保了绝对的私密与静谧。
规划局长赵宝山的宅邸,是其中最惹眼的一栋。法式古典风格,外墙挂着从葡萄牙空运来的米黄色石材,门前一座巨大的维纳斯喷泉,终年水声潺潺。
此刻,赵宝山正睡得安稳。
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他站在“云州西宸”项目的最高楼顶,脚下是流光溢彩的商业街区,远处是东部新区璀璨的天际线。市长杨建功和新任的市委书记都站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盛赞他为云州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成了这座城市的英雄,他的名字将和这座城市一样,不朽。
“嗡……嗡嗡……”
一阵恼人的、低沉的震动声,将他从美梦的巅峰拽了回来。
赵宝山烦躁地皱起眉,翻了个身,伸手去摸床头柜上那部最新款的华为手机。指尖触到的,却不是温润的玻璃和金属边框,而是一种粗糙、冰冷的塑料质感。
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抓过手机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那是一部屏幕布满裂纹、边角磕碰掉漆的老旧杂牌手机,正固执地在床头柜上震动着。
“什么玩意儿?”他嘟囔着,把手机扔到一边,想继续睡。
可一股寒意,却顺着他的脚底板悄悄爬了上来。不对劲。空气里没有了恒温空调送出的干燥暖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阴冷的、混杂着尘土和石灰味道的怪异气息。
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阿秀!”
没有回应。往常,只要他一出声,妻子王秀就会立刻从梳妆台前过来,或者保姆会端着温水在门口候着。
今天,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回音。
赵宝山心里的烦躁,渐渐被一丝莫名的不安取代。他坐起身,想拉开床头那盏意大利设计师品牌的台灯。手伸过去,摸到的却是一根光秃秃的、从墙里伸出来的电线,末端用黑色胶布随意缠着一个灯泡。
他彻底清醒了。
他环顾四周,心脏猛地一沉。
这里还是他的卧室吗?
那张从欧洲定制、价值六十万的顶级丝绒大床还在,但床头那面用真皮软包的背景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灰色的、连腻子都没刮的砖墙,砖缝里还渗出白色的碱花。
墙角那张价值不菲的明代花梨木圈椅,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旁边就是一堆散乱的、沾着水泥的蛇皮袋。天花板上那盏璀璨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吊灯,也消失了,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灯泡挂在半空,散发着惨淡的黄光。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听到了滴水声。
“滴答……滴答……”
声音很有规律,从屋顶的某个角落传来。他抬起头,看到天花板的正中央,一片巨大的水渍正在缓慢地扩大,像一幅正在被绘制的、丑陋的地图。水珠汇集在水渍的最低点,然后坠落下来,砸在地上那块脏兮兮的防水布上。
“王秀!王秀!”赵宝山的声音带上了惊恐,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跳下床。
脚底板接触地面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不是柔软温暖的羊毛地毯,而是粗糙、冰冷、还带着一层沙砾的水泥地。
他冲到窗边,一把拉开那厚重的、据说是从土耳其进口的遮光窗帘。
窗帘拉开的瞬间,赵宝山呆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窗外,没有了精心打理的英式草坪,没有了波光粼粼的私家泳池,更没有了那座优雅的维纳斯喷泉。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狰狞的、裸露的钢筋水泥丛林。
他的别墅,他那栋耗资几千万、装修堪比宫殿的豪宅,不见了。他现在身处的,是一栋只剩下主体框架的……烂尾楼!
他正站在这栋烂尾楼的二楼,透过一个没有安装玻璃的巨大窗口,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远处,其他邻居的别墅依旧灯火通明,宁静而祥和。只有他这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破败的角落。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从隔壁房间传来。是王秀。
赵宝山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昏厥。
那条铺着波斯地毯、挂着名家画作的走廊,变成了一条狭窄、昏暗的过道,两边是光秃秃的混凝土墙壁。通往一楼的旋转楼梯,变成了一架用木板和铁丝临时搭建的、摇摇欲坠的简易楼梯。
王秀穿着真丝睡袍,披头散发地从她的衣帽间里冲出来,脸上毫无血色。
“我的包!我的爱马仕!我的香奈儿!都没了!全都没了!”她像疯了一样,指着那个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根衣架的房间,对着赵宝山嘶吼,“赵宝山!你是不是在外面欠钱了?是不是有人来抄家了?!”
赵宝山没有理会她的哭嚎,他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挪到楼梯口,向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