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那位择菜的老奶奶,浑浊的眼睛里,是对故土和逝去老伴的无尽思念。他想起了那个提着水桶、气喘吁吁爬楼的年轻女人,她咒骂时通红的脸和眼中的怨气。
那就让他们也来“享受”一下吧。享受一下背井离乡的滋味,享受一下住在漏水房子里的“品质生活”,享受一下每天爬七层楼梯的“幸福”。
笔身已经烫得有些灼手,苏正却恍若未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笔杆里的那股力量正在疯狂地涌动,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最后几个字,他写得缓慢而清晰,每一个笔画都力透纸背。
“……让他们‘满意’!”
“满意”?当你们的豪宅别墅,变成你们亲手规划的“幸福家园”;当你们引以为傲的存款,变成一堆无法兑现的房产证;当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被你们亲手缔造的“宏伟蓝图”所吞噬时,你们会“满意”吗?
最后一个感叹号落下,像一柄重锤,敲下了最终的审判。
“嗡——”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无法被听见的嗡鸣,从笔尖传出。那几个刚刚写下的字,表面的墨水仿佛沸腾了一下,闪过一道肉眼难辨的金光,随即又恢复了普通墨迹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纸张的纤维里。
苏正手中的钢笔,瞬间从滚烫恢复了冰凉。那条金龙的龙目再次紧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股虚脱感涌遍全身。但他看着封面上那段批注,眼神却无比明亮。
这段话,每一个字眼都充满了赞美,通篇都是肯定与褒扬。任何不了解内情的人看了,都会以为这是对规划局工作的最高嘉奖。
可苏正知道,这每一个字,都是最恶毒的诅咒。
他将赵宝山和他身后那些人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词汇——“宏伟”、“壮丽”、“享受”、“满意”,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他用他们亲手编织的华丽辞藻,为他们量身定做了一座最华丽的囚笼。
苏正盖上笔帽,将钢笔放回口袋。
他拿起报告,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将其装入一个牛皮纸的大号文件袋,用胶水仔细封好。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市委书记赵志远的秘书的号码。
“李秘书,是我,苏正。”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赵书记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一份关于本市城市规划的紧急报告,需要立刻、当面向他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对苏正如此直接的要求感到有些意外。
“苏主任,赵书记正在看省里发来的文件,可能……”
“你告诉赵书记,”苏正打断了他,“这份报告,关系到云州未来十年的走向,也关系到西城区几十万百姓的安危。晚一分钟,都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随即传来李秘书压低了的声音:“好的,苏主任,您稍等,我立刻去请示。”
苏正挂了电话,拿起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站起身,走向办公室的大门。
他知道,这扇门一旦推开,他递出去的,就不只是一份报告。
那是一场风暴的请柬。
而他,将亲手把这场风暴,送到云州市权力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