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是那个为了几百块津贴奔波了半年的退休老教师的儿子打来的，在电话里哭着给他作揖，说他是人民的好干部，是活菩萨。王科长听着那声声感谢，感觉比被人指着鼻子骂汉奸还难受，手里的新茶杯都握不住。
第二个是那个偏远村小学的校长打来的，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说村里的孩子们终于不用在漏雨的教室里上课了，要组织全村人给他送万民伞。王科长听着“万民伞”三个字，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
……
每一个感谢电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真诚地感谢过，这种感觉，太陌生，太恐怖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偷，被无数道感激的目光聚焦、审视，无所遁形。
现在，这群被“高效”逼疯了的干部们，本能地汇聚到了权力的中心——主任办公室。他们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答案。
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嗡嗡地挤在门口，一张张惶恐的脸，一双双绝望的眼，全都投向了办公室里那个僵立如木雕的男人。
张敬。
他是办公厅的主任，是这台机器的总开关。机器出了问题，唯一的解释，就是总开关坏了。
“主任！您快说句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张主任！是不是网络被攻击了？我们赶紧报案吧！”
“张主任……”
嘈杂的质问声、哀求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张敬早已崩溃的神经。
他看着门口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的恐惧和指责，他忽然想笑。
网络攻击？报案？
多天真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什么黑客，也不是什么病毒。
这是一种诅咒。
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真实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降维打击。
而施咒的人……
张敬的目光，越过眼前攒动的人头，穿过办公室的墙壁，仿佛看到了走廊另一头，那间属于副主任苏正的办公室。
那个年轻人的脸，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平静，淡然，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建议让所有文件都‘秒批’，让所有人都‘满意’！”
原来，这才是“满意”的真正含义。
让那些打电话来质问的同僚“满意”，让那些打电话来感谢的百姓“满意”，让眼前这群惊慌失措的下属“满意”……最后，让他这个始作俑者，也好好地“满意”一下。
一股黑色的、混杂着无尽怨毒与恐惧的浪潮，从张敬的心底轰然涌起，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至极的尖叫，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办公室里，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被张敬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吓住了。
而电脑屏幕上，市委书记赵志远，自始至终，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视频，就像一个最耐心的观众，在欣赏一出他早已知晓结局的荒诞戏剧。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是纪委的刘毅。
他缓缓走到张敬面前，看着这个已经形同疯癫的男人，声音冷得像冰。
“张敬，现在，我怀疑你不仅存在严重的工作作风问题，还涉嫌利用职权，恶意扰乱全市正常行政秩序。”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在张敬眼前展开。
“这是对你进行立案调查的决定。从现在起，你被双规了。”
“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