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经在他手里流转数月的文件，如今化作了电波，在几秒钟内就完成了审批、下发、执行的全过程。他甚至不需要看见文件本身，他只需要坐在这里，就能感受到整个云州市的行政系统，都在因为他而剧烈地颤动。
他被架在了一个火山口上。
一个由无数被积压的问题、被搁置的民生所形成的，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
而点燃这火山的，就是苏正。
那个年轻人的脸，在他眼前不断闪现。时而是在食堂里平静吃饭的侧脸，时而是深夜送来报告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张敬的身体里，涌起一股极致的恐惧，和一股同样极致的怨毒。
他恨！
他恨苏正的天真，恨他的不守规矩，恨他用这种近乎妖术的手段，将自己半生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
可在这怨毒的深处，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如果……如果他昨天没有把那个年轻人逼得那么紧？
如果……如果他没有将那份报告视为挑衅？
如果……
没有如果。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猛地撞开了。
两个身穿制服、神情冷峻的男人，站在门口。
其中一个，张敬认识，是市纪委的副书记刘毅。另一个，是市委督查室的主任王海。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面色不善的工作人员。
刘毅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扫过办公室里狼藉的景象，最后落在了面如死灰的张敬身上。
“张敬同志，”刘毅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昨夜，赵书记紧急召见我们，要求我们对市委办公厅的工作作风和效率问题，进行严肃调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们本来还担心，这项工作会遇到不小的阻力。没想到，你们办公厅今天的工作效率，高得……令人惊叹啊。”
刘毅扬了扬手里的一个文件夹。
“我们刚到楼下，就收到了你们办公厅下发的，关于彻查三年前那起化工厂排污案的督办函。联合调查组的名单上，我还是组长。”
他看着张敬，一字一句地问道：“张主任，能解释一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敬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解释什么？
说他的办公室闹鬼了？说他的手和公章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谁会信？
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他张敬，在纪委和督查室进驻的前一刻，狗急跳墙，试图用制造混乱的方式，来掩盖什么，或者，是向什么人传递信息。
他完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彻底完了。
就在这时，刘毅身后的王海，抬手看了看表，皱眉道：“刘书记，别跟他废话了。刚才各种‘紧急文件’。再这么下去，整个市的行政系统都要瘫痪了！”
刘毅点了点头，脸色愈发凝重。他向前一步，正要宣布对张敬采取措施。
突然，办公室里那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在这一刻，戛然而生。
上百部电话，仿佛接到了同一个指令，同时归于死寂。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比之前的喧嚣更加令人心悸。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全新的、与众不同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来自张敬的办公桌。
是他的电脑。
电脑屏幕不知何时已经自动亮起，屏幕上，一个视频通话的窗口弹了出来，占满了整个屏幕。
窗口里，是市委书记赵志远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而电脑的扬声器里，正传出赵志远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张敬，你桌上的文件，都批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