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会怎么看他?一个不懂规矩、急于求成、甚至有些天真的愣头青。
厅里其他的同事会怎么看他?一个为了出风头,不惜砸掉所有人饭碗的“公敌”。
他会被孤立,会被排挤,会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按在一个冷板凳上,直到他身上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或者,被彻底扫地出门。
周为民那张充满忧虑的脸,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小苏啊,到了市里要更加谨慎……”
是啊,谨慎。如果他足够“谨慎”,他应该将这份报告锁进抽屉的最深处,让它烂在里面。然后,学着马学文的样子,学着张敬的样子,学会打太极,学会踢皮球,学会在每一次会议上说最正确也最无用的话。
那样很安全。他可以在这个副主任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待下去,熬资历,等机会,也许十年后,他也能拥有张敬那样的“圆滑”与“稳重”。
可是……
苏正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是清源县第三小学的孩子们,在那栋墙体开裂的教学楼里,用清脆的童音朗读着课文。
是滨河区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日复一日地站在社区门口,期盼着那个永远在“走程序”的养老中心能够开门。
是他来时路上,看到的这座城市冰冷坚硬的轮廓,和轮廓下,那些奔波忙碌、脸上写满疲惫与麻木的普通人。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成为另一个张敬。
苏正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他拿起那份报告,就像一个士兵,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他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自己从未战斗过。
他将报告平整地放在桌子中央,然后,从口袋里,缓缓地,拿出了那支已经烫得有些惊人的暗金色钢笔。
笔杆上,那条栩栩如生的浮雕金龙,龙眼处的金光,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笔身传来一阵强烈的、近乎渴望的嗡鸣。它已经吸饱了这栋大楼里积攒了几十年的,最醇厚、最粘稠的“官僚怨气”。
它在催促着他。
苏正拧开笔帽。
他知道,光有这份报告还不够。这份报告,最多只能在水面上砸出一圈涟漪,很快就会被这潭深水消解于无形。张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将这份报告“研究”上一年半载,最后不了了之。
要打破规则,就要用一种超越规则的力量。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递交一份报告。他要做的,是给这颗重磅炸弹,装上一个谁也无法拆除的、言出法随的引信。
苏正的目光,落在了报告末尾那片巨大的空白处。那是留给他这个呈报人签写批注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微沉,暗金色的笔尖,带着一股决然的锋锐,悬在了纸张上方。
他的脸上,没有了初来乍到的谦卑与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顽童般的、带着几分戏谑与疯狂的神采。
既然你们都觉得现在的效率很好,很“稳妥”。
那我就祝愿你们,能把这种“稳妥”,发挥到极致。
笔尖,终于落下。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出现在报告的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