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老,这是县委常委会的正式决议,红头文件,公章都在这儿呢。”王卓指了指文件末尾那个鲜红的印章,语气诚恳,“周书记说了,以前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让您这样的老艺术家受了委屈。这笔钱只是第一批,后续还会根据项目进展,持续投入。”
年轻人继续说道:“书记还让我给您带句话。他说,文化传承,要原汁原味,这才是我们的根。以后,谁再敢让您把‘四平腔’改成乱七八糟的东西,您直接来县委找他。”
“原汁原味……才是根……”
耿存义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那五万块钱,一次次地跑文化局,看尽了白眼,听够了冷嘲热讽。他想起了赵德亮那副轻蔑的嘴脸,让他把祖宗的手艺改成“暖场节目”。他想起了自己心灰意冷,在院子里烧掉那套跟了他一辈子的行头时,心如刀绞的痛。
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奔涌而下。
老人没有哭出声,只是抱着那份文件,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个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
王卓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感慨万千。他来之前,苏主任特意叮嘱他,一定要亲手把文件交到老人手上,态度要诚恳。现在他才明白,这份文件,对这位老人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钱,是认可,是迟来的尊重,是一个手艺人失而复得的尊严。
……
几天后,曾经的“清源古韵文化园”,那块巨大的、刻着烫金大字的门牌石被吊车缓缓移走。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由本地老书法家题字的崭新牌匾,上面是四个古朴而有力的大字——“清源匠心”。
这里不再是徒有其表的仿古商业街。
县里出台了新政策,将这里改造成了“清源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体验中心”。所有通过审核的本地手工艺人、民间艺术家,都可以免费入驻,开设自己的工作室。
陈巧云的剪纸工作室,就开在入口最显眼的位置。
她不用再担心自己的作品被盗用,县里新成立的“文化产权保护办公室”派了专人,帮她申请了所有作品的版权专利。那个盗用她《百鸟朝凤》的服装厂老板,不仅公开登报道歉,还赔偿了她一笔不菲的侵权费用。
此刻,她正坐在明亮的窗前,教几个满脸好奇的孩子剪窗花。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那双曾经充满忧虑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宁静与希望。
不远处,一间由茶馆改造的戏台上,传来了久违的锣鼓声。耿存义老人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戏服,正在给一群新招来的、十几岁的孩子们,一板一眼地讲解着“四平腔”的身段和唱腔。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中气十足,响彻了整个院落。
那些曾经被迫搬离的商户,也被请了回来。他们不用再交高昂的租金,只需要用心经营自己的一方小店,为这里带来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那个曾对苏正哭诉“我们是人质”的茶馆老板,如今又在原来的位置,支起了他的茶摊。他泡的茶还是那个味道,但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前真诚了许多。
一场虚假的“文化盛宴”落幕了,一场真正的文化复兴,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生根发芽。
县委办公厅,副主任办公室。
苏正端着茶杯,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关于文化局后续的一系列整改措施,他都看了。周为民的动作很快,手腕也很硬,几乎是按照他报告里那些隐晦的建议,一条条落实了下去。
清源县的天,似乎真的在一点点变清。
他心中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感到一种水到渠成的平静。他只是点了一把火,是周为民,是那些心中还存有良知的人,让这把火烧成了燎原之势。
他放下茶杯,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支英雄牌钢笔。
解决教育、医疗、住房、文化这四件大事,让这支笔积蓄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他将笔握在手中,能清晰地感觉到,笔身传来一阵阵温热的脉动,像是一颗沉睡的心脏,正在缓缓苏醒。笔杆上那条原本只是浅浅刻痕的龙形虚影,此刻仿佛凸了出来,变得立体而生动。
苏正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条龙。
忽然,他感觉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触感。那龙鳞,不再是冰冷的金属,竟带着一丝温润的、如同活物般的质感。
他将笔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就在他凝视着龙眼的瞬间,那原本只是两个小小凹点的龙眼,竟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却又真实存在的金色光芒。
紧接着,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吟啸,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撼动神魂的威严。
苏正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这支陪伴他一路走来的神笔,在吸收了足够的“民怨”与“民望”之后,即将迎来一次前所未有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