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写下那句批注的时候,我确实有情绪。我觉得,既然他们觉得那样的房子‘质量合格’,既然他们觉得老百姓可以‘住’进去,那他们自己,为什么不住进去尝尝滋味呢?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他没有提什么神笔,也没有编造什么高深的政治智慧。他只是将自己最真实、最朴素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在马为民这样的政治家面前,任何技巧都是班门弄斧,唯有真诚,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启年屏住呼吸,他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出了汗。苏正的这番话,太直白,太锐利,几乎是把自己的全部情绪都剖开在了市委书记面前。
然而,马为民的脸上,却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他没有笑出声,但那笑意从他的嘴角漾开,一直抵达眼底,让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欣赏。
“好一个‘真正的公平’!”马为民轻轻鼓掌,那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说得好!说得透彻!”
他转头看向周启念,语气里满是赞许:“启年,你给我推荐了一个好干部啊!一个心里装着老百姓,敢说真话,敢碰硬茬的好干部!”
周启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长舒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书记,小苏同志虽然年轻,但确实是一心为民,是个能干事,也敢干事的。”
“何止是敢干事。”马为民摇了摇头,重新审视着苏正,眼神里多了一层探究,“教育系统的问题,他能找到‘学区房’这个牛鼻子;医疗系统的问题,他能抓住‘资源下沉’这个关键点;保障房的问题,他更是直接掀了桌子。每一招,都打在七寸上,快、准、狠。最后的结果,更是……出人意料。”
马为民说到“出人意料”四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他当然不相信什么“神仙显灵”,但他相信,有些事情的发生,必然有其内在的逻辑。清源县这几次“奇迹”般的整顿,背后一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这只手,或许不是苏正一个人的,但他,绝对是那个撬动了杠杆的支点。
至于苏正是如何撬动的,马为民并不打算深究。政治家看重的是结果,以及实现结果的能力。
“我听启年说,你以前只是个合同工?”马为民忽然又问。
“是。”
“很好。”马为民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没有在机关里泡成老油条,还保留着一股子锐气。这股锐气,很难得,要保持住。”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最后停在窗边,看着外面清源县城的夜景。
“小苏同志,你觉得,清源县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加考验人。它考验的不再是态度,而是格局和视野。
苏正略一思索,沉声回答:“马书记,我觉得是‘魂’。”
“魂?”马为民和周启年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对,文化之魂。”苏正站起身,走到窗边,与马为民并肩而立,“清源县这几年,经济有发展,民生有改善。但我们的文化,正在流失。我们花大价钱建了很多广场、雕塑,搞了很多‘文化节’,但那些都是‘面子’,不是‘里子’。我们本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些老手艺人,正在被遗忘。一个城市如果没有了自己的文化根脉,那高楼大厦盖得再多,也只是一个空壳子。”
这番话,正是苏正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马为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马为民才缓缓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说得好。一个城市,不能没有魂。”
马为民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拍了拍苏正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苏正感觉到了千钧的分量。
“启年,这么好的人才,放在县里,是不是有点屈才了?”
周启年心中一震,狂喜瞬间涌上心头,但他面上却故作不舍:“书记,我们清源县可是离不开小苏啊!”
“哈哈,你这个周启年,还跟我藏私?”马为民大笑起来,指了指他,“放心,我不是现在就要人。”
他收敛笑容,最后对苏正说了一句:“小苏同志,好好干。你的舞台,不应该只在清源县。”
说完,他便在周启年的陪同下,走出了办公室。
苏正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脑子里还在回响着马为民最后那句话。
“你的舞台,不应该只在清源县。”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明示的许诺。
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头顶的天空,已经不再仅仅是清源县这一方天地了。更高层的关注,意味着更大的机遇,也意味着更复杂的挑战和更危险的博弈。
他低头,按了按胸口的钢笔。
那支笔,安静地躺在那里,笔身上的龙影,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金色的光华,流转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