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式古典风格的建筑,门口立着两尊维纳斯雕像,院子里一座三层喷泉正不知疲倦地向上喷洒着水花,在灯光的映照下,如同碎钻般闪亮。
别墅内,更是金碧辉煌。
孙国富正端着一杯价值不菲的红酒,赤脚踩在柔软的澳洲羊毛地毯上,心情极度愉悦。
今天下午,他刚刚把弟弟孙爱国送上了去国外的飞机。账目已经做得天衣无缝,钱也早就洗得干干净净。至于那个“惠民居”项目,验收报告、监理报告、质监报告一应俱全,全是专家签字,盖着红彤彤的大印,那就是铁证!
谁能查出问题?
就算有人不开眼,真去查,又能查出什么?混凝土标号不足?钢筋细了?开玩笑,楼都建好了,谁会把墙砸开去看?
他抿了一口红酒,单宁的涩与果香的甜在舌尖交织,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手机响了,是一个承建商老板打来的,语气有些担忧。
“孙局,我今天听说,好像有人在查‘惠民居’的事……”
“查?”孙国富嗤笑一声,晃了晃杯中的液体,“让他们查!放心,天塌不下来。周书记那边,我也都打点好了。过两天,市里的表彰文件就该下来了,咱们这个项目,是标杆!是政绩!”
他靠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轻蔑地说:“那些住棚户区的老百姓懂个屁的建筑质量,给他们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该感恩戴德了,还挑三拣四?能住进去,是他们的福气!”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随手一扔,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只觉得通体舒泰。
窗外,夜色渐浓。
他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三层喷泉,水流在某一刻突然停滞,随后,清澈的水变得浑浊,像是搅动了池底的淤泥。
他更没有注意到,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气流,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一层薄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栋别墅。
变化,是从地基开始的。
别墅下方那坚实稳固的钢筋混凝土地基,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开始发生着诡异的质变。粗壮的螺纹钢筋,其内部的金属结构在一种无法理解的规则下,开始变得疏松、脆弱,直径以微米为单位,一寸寸地缩减。高标号的混凝土,分子结构仿佛被强行拆解重组,强度断崖式下跌。
紧接着,是别墅的主体结构。
一楼客厅那面由孙国富亲自挑选的、号称能防弹的落地窗,玻璃表面开始浮现出蛛网般的细纹,随后,整扇窗户的尺寸开始向内收缩,变得又小又窄,玻璃也变得浑浊不堪,上面还带着气泡和杂质。
墙壁上昂贵的进口大理石挂板,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一片片地剥落、碎裂,露出后面灰扑扑的水泥墙面。而那墙面,甚至连平整都算不上,坑坑洼洼,用手一摸,还能搓下一层沙土。
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吊灯,光芒一阵闪烁,最终“啪”地一声熄灭。当微光再次亮起时,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孤零零的、散发着昏黄光芒的15瓦白炽灯泡,被两根电线随意地悬在半空。
变化在加速。
屋顶的琉璃瓦褪去了鲜亮的颜色,变得灰败、残破,甚至有几片直接滑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屋顶的防水层,那层厚厚的沥青,凭空变薄、龟裂,仿佛经历了几十年的风吹日晒。
院子里,精心修剪的草坪迅速枯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斑驳的泥地和肆意生长的杂草,几只破烂的安全帽和泡沫快餐盒,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散落在草丛中。那两尊洁白的维纳斯雕像,表面出现风化的痕迹,一条手臂悄无声息地断裂,掉在地上。
一夜之间,一场无声的、荒诞的“拆迁”与“重建”同步进行。
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这栋曾经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豪华别墅,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它变得低矮、破旧,墙体斑驳,窗户狭小而不规整。原本气派的大门,变成了一扇薄薄的、刷着劣质红漆的三合板门,门框与墙体之间,留着一道能伸进手指的巨大缝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这座矗立在富人区的“烂尾楼”。
别墅区里一位早起遛狗的退休老干部,习惯性地路过孙局长家门口,准备欣赏一下那漂亮的喷泉。
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停下脚步,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拍了拍脑门,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还没睡醒。
可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那栋破败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垮塌的“危房”,正安静地沐浴在晨光里,与周围一栋栋精致华美的别墅,形成了无比刺眼、无比荒谬的对比。
老干部手里的狗绳一松,那只活泼的泰迪犬,对着那扇破烂的门,惊恐地狂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