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明领着苏正,像一个炫耀自家宝贝的家长,从门诊大厅一路介绍到新住院部。
“苏常委,您看这全自动挂号缴费机,扫个码就行,多方便!以前排队,那真是人山人海。”
“这是我们新成立的介入中心,以前做个心脏支架都得往市里跑,现在咱们自己就能做!”
“还有那边,就是我们花大价钱引进的德国CT,那成像速度,那清晰度,啧啧,跟看高清电影一样!”
陈光明说得眉飞色舞,然而苏正的目光却越过了那些崭新的机器,落在了走廊里焦急等待的病人和家属身上。他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农村妇女,正蹲在角落里,啃着一个干硬的馒头;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因为看不懂自助挂号机上的字,急得满头大汗,在机器前手足无措。
在一间高级病房门口,陈光明停下脚步,压低声音,神秘地对苏正说:“苏常委,这间是咱们医院最好的特需病房,里面住着市里一位退休老领导的亲戚,点名要来我们这儿疗养,说我们这环境比市里还好!”
他把这当成一种荣耀,一种自己人脉和能力的体现。
苏正的视线从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上移开,淡淡地问了一句:“陈局长,我听说,龙溪镇卫生院最后一个医生上周辞职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陈光明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苏正会突然问起这个。他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哎,苏常委,您说这事啊,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为这事儿,愁得好几天没睡好觉啊!”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这个龙溪镇,情况太特殊了!地方偏,待遇差,现在的年轻医生,谁愿意去那山沟沟里受苦啊?我们局里不是没想过办法,公开招聘了好几次,连个报名的人都没有。那个老王医生,也是我们三番五次地做工作,他才多干了这几年。现在他家里有事,我们也不能强留人家,对不对?”
他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们局里正在研究一个长效机制,准备加大对偏远乡镇的扶持力度,但这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过程嘛!再说了,现在交通也方便,龙溪镇的百姓真要看病,坐车来县城,也就三个多小时,我们县医院的条件这么好,不是更能给他们提供优质的医疗服务吗?”
三个多小时。
苏正的脑海里浮现出报告里那个突发脑溢血的李大爷,在黑车里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送到医院的描述。在陈光明嘴里,这“三个多小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就是出门散个步的时间。
“是吗?”苏正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陈局长为了全县的卫生事业,真是殚精竭虑。”
陈光明没听出苏正话里的深意,还以为是自己的解释起了作用,连忙点头:“为人民服务嘛!应该的,应该的!”
“走吧,回你办公室谈。”苏正不再看那些光鲜的设备,转身就走。
回到卫健局局长办公室,陈光明殷勤地泡上最好的大红袍,办公室里茶香四溢。
苏正没有碰那杯茶。他从秘书小张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份来自龙溪镇的紧急报告,轻轻地放在了陈光明面前那张名贵的红木办公桌上。
报告很薄,白纸黑字,与这间装修豪华、摆满了奖杯和荣誉证书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陈局长,你刚才说的那些困难,我都理解。”苏正的声音很平静,“现在,你看看这份报告,再给我讲讲,你下一步打算怎么‘研究长效机制’。”
陈光明的目光落在报告封面上那行刺眼的标题上——《关于龙溪镇基层医疗点全面瘫痪的紧急报告》。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额头上好不容易消退的汗珠,又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他伸出手,想去拿那份报告,手指却有些发抖。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来听他汇报“政绩”的。
他是来问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