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然的瞳孔猛地一缩。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句充满了赞美和肯定的话，与前面那份揭露了无尽黑暗的报告内容，形成了无比荒谬的割裂。这不像是苏正的风格，那个年轻人的笔锋，向来如刀锋般锐利。
“公平”……“均衡”……“享受”……“满意”……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被加上了引号的词，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上爬。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扶贫办赵主任的报告里，苏正批的是“再也不敢弄虚作假了”，结果赵主任的别墅一夜之间变成了贫困户的土坯房，让他亲身体验了什么叫“真贫困”。
环保局的报告里，苏正批的是让责任人“沉醉”在“优美”的环境中，结果排污企业的厂区和环保局长的办公室，全都变得臭气熏天，让他们好好“享受”了一把自己的“杰作”。
招商引资的报告里，苏正批的是让项目“原地开花结果”，结果那些假项目的工地上，真的凭空“长”出了一堆无法使用的废品工厂和海市蜃楼般的别墅。
一个又一个离奇的事件，此刻在周浩然的脑海中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这条线的起点，永远是苏正的一份报告，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反讽式批注。
原来如此……
周浩然的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终于看懂了。苏正的笔，或者说苏正这个人，拥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神鬼莫测的力量。他写的不是批注，是判词，是诅咒，是……愿望。
一种以反讽形式呈现，却能以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将字面意思强行实现的恐怖力量。
“公平”……“享受”……
周浩然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变得铁青。他明白了苏正的“愿望”是什么。苏正是要让李建国，以及所有参与这场肮脏交易的人，都亲身体验一下他们所创造的这种“公平”，好好地“享受”一番！
“砰！”
他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厚重的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桌上的保温杯被震得跳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在文件上晕开淡黄色的水渍。
门外的小陈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一道门缝，紧张地探进头来：“书记？”
“出去！”周浩然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小陈从未见过书记如此失态，吓得赶紧缩回头，带上了门，办公室外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浩然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怒和……无力。
怒的是李建国之流的胆大妄为，竟敢将黑手伸向教育这片最后的净土。
无力的，是他发现自己对苏正的这种“手段”，毫无办法。他就像一个棋手，眼睁睁看着对方根本不按棋盘上的规矩落子，直接掀了桌子，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宣布了胜利。
他这个县委书记，本该是清源县秩序的制定者和维护者。可现在，苏正却成了那个用神秘力量“拨乱反正”的法官。而他，似乎只能被动地成为那个按下“执行”按钮的人。只要他在这份报告上签字，批示调查，那股神秘的力量就会降临。
周浩然缓缓坐回椅子上，身体深陷在柔软的皮革里。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
他看着报告上苏正的名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剑，还是悬在清源县所有干部头顶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沉默了良久，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手指在按键上悬停了片刻，最终却又放了下来。
不，不能直接打给纪委。
他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翻到一个没有存名字，只用一个特殊符号标记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略带醉意的、嘈杂背景下的年轻声音：“喂？谁啊？”
周浩然听着电话那头KTV里鬼哭狼嚎般的音乐声，眼神变得冰冷如霜。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说话啊！妈的，不说话我挂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
周浩然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周浩然。让你父亲，李建国，十分钟内，到我办公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