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详细描述了“中间人网络”的构成。从最外围散播消息的房产中介、小道消息贩子,到核心的、如张文辉一般的权力掮客,他们分工明确,层层抽成,像附着在教育肌体上的水蛭,贪婪地吸食着每一个家庭的血液。
然后,他用更重的笔墨,剖析了“太子经济”这一核心环节。报告中,他直指这种以领导亲属为中转站的腐败形式,是如何巧妙地规避了常规的监督,将一笔笔贿赂款,洗成了“人情往来”的“贺礼”。
“……据不完全统计,一个重点小学的入学名额,‘市场价’在三十万至五十万不等。此价格并非直接的‘费用’,而是被包装成对‘学校建设’的‘赞助’。然而,该笔款项并不进入学校或教育局的官方账户,而是通过指定中间人,最终流向相关领导的利益关系人手中。其中,领导子女的生日宴、升学宴,已成为此类‘赞助’集中交付的固定场合……”
写到这里,苏正的笔停了下来。冰冷的数据和分析,无法承载那些家庭的眼泪和绝望。
他另起一段,笔锋一转,不再是冷静的剖析,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情感。
他写下了那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在得知三十万打水漂后,没有哭闹,只是沉默地走到路边,一拳砸在树干上,那声闷响,是中年男人尊严碎裂的声音。
他写下了那个年轻的母亲,在女儿天真的问题面前,如何强颜欢笑,又如何将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进那碗廉价的豆腐脑里。
“……教育的腐败,不仅在于金钱的侵蚀,更在于对社会公平的践踏和对未来的透支。当一个孩子的起跑线,需要用其父母半生的血汗去购买时,我们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一代人的希望。”
报告的最后一笔落下,苏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胸口那股郁结之气,似乎随着这几千字的报告,倾泻而出,却又凝结成更沉重的愤怒。
他看着这份报告,这不仅仅是一份文件,这是一份檄文,是一份诉状。
他拿起了桌上那支平平无奇的英雄牌钢笔。
他的爷爷,一位老革命,也是一名老教育工作者,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山区的孩子们。爷爷常说,教育,就是要公平,要让每个娃,不管穷家富家,都能有书读,有出息。
可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教育,被李建国之流,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苏正握着笔,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升起。
他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在末尾的空白处,他准备写下自己的批注。
公平?
他想到了张文辉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想到了那个还未谋面的、在KTV里众星捧月的“李公子”。
好,那就让你们也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公平”。
他手腕微动,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行力透纸背的字迹。这一次,他没有用辛辣的讽刺,而是用了一种近乎祝福的口吻。
“清源县的教育工作做得非常‘公平’,教育资源‘均衡’得令人惊叹!建议让所有孩子都‘享受’到这份‘公平’,让所有家长都‘满意’!”
当最后一个“!”的墨迹在纸上晕开时,苏正感觉手中的钢笔传来一阵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那股暖流顺着他的指尖,流遍全身,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疲惫和怒火,只留下一片冰湖般的平静。
他盖上笔帽,将报告仔细地折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就在这时,那部属于“王磊”的老式功能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亮起一条新信息,发件人是“张主任”。
“皇朝KTV,帝王厅,8点。别迟到。”
苏正拿起手机,看着那条简短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好戏,该开场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夜幕已经降临,远处的“皇朝KTV”,霓虹闪烁,像一颗镶嵌在城市夜色中的毒瘤,正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他想亲眼去看看,自己许下的那个“愿望”,会以怎样一种“公平”的方式,降临到那些人的头上。